一場大風雪過去,京師應天府似是又冷了幾分。
夏初七接下來的三天除了去良醫所與孫正業探討時方,便是與李邈呆在承德院那兩間耳院里。她搗鼓她的藥瓶子,而李邈大多數時候都在看著她做事兒發獃,一個人靜得聲息都無。
等了三天,一直沒有等來東宮來人,卻在第四天,等來了「錦宮」送進來的信兒。
猜測是傻子有了消息,夏初七高興地與孫正業告了假,便拽了李邈風風火火地出了晉王府。
這回遞信的人給了她們另外的一個地址,並非先前人蛇混雜的錦繡樓。
在丹鳳街一個青石板小徑的深處,有一個樸素的應天府常見樸素民居,從外頭來看,沒有什麼識別度,大門略顯陳舊,門口有兩顆白楊樹,裡面依稀能夠聽見鴿子的「咕咕」聲兒。
敲了三聲門兒,開了。
一個憨頭憨腦的小夥子探頭出來,看了看她倆。
「你兩個找誰?」
李邈隨口應道,「吃擱念的,給大當家干跑合,請我兩個來吃酒。」
這句話有些奇怪,夏初七聽得一頭霧水,不太懂是什麼意思,只大概猜測出是江湖上的行話,便有些佩服起李邈來。果然,那小夥子一聽,面上的戒備沒有了,神色馬上就緩和了下來,江湖氣兒十足地一抱拳。
「大當家的在裡頭,二位兄弟請。」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地方還挺寬敞。
入得內室,打了個黑灰色的布帘子,一眼便見到躺在床上養病的袁形。
還是那高高壯壯的樣子,他躺在那不太寬的床上,一個人就佔了大半邊兒,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兒似的,一臉的絡腮鬍子像是更濃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紅潤了不少,顯然這幾日病養得好,精神頭挺足。見到夏初七與李邈進去,他捂著腹部的傷口就要起身。
「兩位可算來了?坐坐坐!」
夏初七趕緊過去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著,都是自家兄弟,客氣就見外了啊。」
袁形知道李邈是個女的,卻不知道夏初七也是個女的,那眼神兒在她與李邈之間來回了好幾次,才豪爽地吩咐。
「二虎子,還不給貴客上茶。」
那個領他們進門的人便是二虎子了,笑嘻嘻地應了,便泡了兩盞茶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晉王府里被趙樽養刁了嘴巴,夏初七隻微微抿了一口,哪怕她只是一個不懂茶的外行,也不得不感嘆,還是晉王府里的茶香啊。
放下那茶盞,她關心地問了幾句袁形的傷勢,又親自坐過去把了一回脈,見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了,吩咐了幾句,就急急地扯上了她關心的正題。
「袁大哥,你叫我們來,可是有了我家傻子的消息?」
袁形是個性子豪邁的漢子,肚子里沒有多少彎彎腸子,一問便點了頭。
「是的,有消息了。」
夏初七大喜,「他人在哪兒?」
她問得太急,袁形愣了下,卻是搖了搖頭,「我也是昨日落晚時才得的消息,前些日子,我手下有一幫弟兄與鹽幫的人合夥走了一趟私鹽,在夷陵州渡口遇到一個事兒,說是有個傻子從船上跳下來了,後來又被人給撈了上去,當時那艘船上吵嚷得厲害,但我那些兄弟只是看了下熱鬧,卻不敢靠近,因為那是一艘官船。」
「然後呢?袁大哥,確認了嗎?」
「那人究竟是不是你們說的傻子我不敢確定,今兒天剛見亮,我便把那兄弟給找來了,聽他說了下外形,確與你們的描述有幾分相似之處。可據我那些兄弟說,那官船里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可是……寧王?」
袁形微微一愣,目光閃了下,「那不曉得。」
夏初七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度,聞言隨口笑了笑,並不急切的追問他。
「那袁大哥,您那兄弟可曉得那艘船去向何處?」
看著她,袁形再次搖了搖頭。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瞭然地從懷裡掏出前幾日趙綿澤給她的銀票來。
「袁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找到了人,定然還會有重謝。」
她原以為是錢財不到位,袁形故意拿喬,卻沒想到他根本就不要錢,一臉慌亂地擋開了手去,歉意地說,「兄弟,你與邈兒兩個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這等再生之德我袁形沒齒難忘。如果這只是干係了我一人的性命,豁出去了也得幫襯的。但如今這事兒扯到了朝廷……我不得不為手下那般弟兄們打算。鬼火都怕見亮,口口們這等營生的人,不好插手朝廷的事兒,想來你們能理解我的不易。」
當然能理解。
黑社會再厲害也不敢真與警察去火拚。
夏初七收回銀票,放入懷裡,又抿唇一笑。
「袁大哥客氣了,您能告訴我這個消息就很重要。」
「小兄弟是個豁達人兒。」袁形半倚在床上,像是鬆了一口氣。可說到此處,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遲疑了一下,「還有一個事兒,我弟兄們先前在打探消息時,聽聞有另外的人也在找那個傻子。」
夏初七一怔,「另外的人?誰?」
袁形像是有些不方便說,在她又追問了一遍後,才考量著壓了聲音。
「好像是晉王爺的人,不敢肯定。」
夏初七面色稍稍一變,半晌兒,又吐出一口氣來。
「那就好。」
她的話李邈能理解,袁形卻聽得莫名其妙。
「兄弟,你家傻子到底是什麼人啊?竟然能引得寧王和晉王的注意?!」
輕輕笑了一下,夏初七裝作不在意地說,「那還能是什麼人啊?就一普通的老百姓,大概是長得俊俏了些,那寧王和晉王不是都愛好男風嗎?估計看上了我家傻子,這人長得俊,就是太過危險。」
「也是也是……」
袁形贊成的點頭表示了同意,李邈卻望向了房頂。
兩個人辭別了袁形,出得院子,夏初七還在抿著嘴兒自得其樂。
要是趙樽知道她是這麼說他的,會不會想要殺了他?
「楚七,你為何總是這麼快活?」李邈突然盯著她問。
笑眯眯拋了個媚眼兒給她,夏初七嘿嘿一樂,「你來猜猜?」
李邈顯然沒有她那麼好的心情去猜,抿著唇角不再吭聲兒了。
「你這個人啊,真是無趣!不是告訴你了嗎?人生在世須盡歡!」
夏初七重重勾了勾她的肩膀,作出一副瀟洒風流的小生狀,笑彎了一雙眼睛。
「我為什麼快活呢?是因為曉得了原來他也在幫著我找傻子……」
說到這兒,她不等李邈回答,一個人突然頓住了,想了想,又詭異地搖了搖頭。
「不對,那貨會有做好事兒不留名的時候?他不告訴我,肯定想刮我銀子來著。不行,我得提前做好準備,要不然找到那麼一個大活人,我不得以身相許啊?」
李邈怪異地掃她一眼,「他不刮你銀子,我瞅著你也快要以身相許了。」
瞄她一眼,夏初七又嘻笑著,愉快地翹起唇角來。
「哎,為什麼還不長大呢?」
「十五歲,可以婚配了。」李邈的臉上稍稍帶了一點兒涼意,像是被冷風給吹的,又像是被某一種潛藏的情緒給擾的,「只是阿楚,表姐還是那句話,你得記牢了。要是他不給你名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給了他,不然你這輩子就算毀了。女子家的名節,比生命還要重要。」
「曉得了,羅嗦婆。」
戀愛中的姑娘總是快樂的。
夏初七沖她癟了癟嘴,又歪過頭去,偷瞄下李邈白得紙片兒一樣的臉,有些心疼地嘆口氣。
「表姐,我發現那個袁大哥,對你挺有那麼個意思的,你是怎麼想的?」
李邈沒有因為她的話吃驚,卻也沒有什麼別的反應。
「沒有什麼想法。」
夏初七點頭,「也是,他一個刀口上舔血的人,跟了他也不得安生,還是算了。」
抬頭望了望天空,李邈沒有回答她。
過了半晌兒,就在夏初七以為她又得發悶的時候,她卻幽幽地道,「我並非嫌棄他的出身,只是心如止水,托不了別人。」
「心如止水?還在想你心裡頭那男人?」
對於李邈一直諱莫如深的「那個男人」,夏初七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可尋思來尋思去,好奇心更是重了幾分,「誒我說,你那個他,到底是誰?你上回說沒了,他是死了,還是……怎麼的了?」
李邈不再看她,邁開了大步走了,姿態十分洒脫。
大概扮男人的時間長了,她也慢慢地也入了戲,越來越有男人范兒了。
「喂!」
瞧著她颯爽的背影,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
和往常一樣,只要提到「那個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