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感情的感情的感情

母儀千古,寶婺星沉。

慈容永存,鳳落長空。

看著靈堂里冷梟親筆墨提的一大副輓聯,寶柒的心裡五味陳雜。

痛么?痛。

難受么?難受。

傷心么?傷心得心尖兒快捲曲了。

對於她來說,這一年的元旦節實在太過特別。雙生兒滿月,謀劃的大事落幕,兒子得到了冷氏的傳家玉,而她自己卻永遠地失去了母親。幾宗大事兒看上去跑的是單行道,而個中細細品味卻又因果交織。

因與果,摻雜其間,穿透靈魂。

也正是因為這年的元旦,在此後的許多年,每到元旦這天,在全國人們都在慶祝新年來到期盼來年風調雨順的時候,她再也感受不到那種欣喜了,有的只有對亡母無盡的追思。

寒風吹瑟,這個冬天格外的冷。

這冷不僅入皮,還入骨,入心,冷得她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個木偶人。冷得她眼淚凍住了,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而經過的事情,一個動作都記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那間重症監護室了,也不記得當親朋好友們來瞻仰寶媽遺容的時候,又都對她說了些什麼話。

她的耳朵,彷彿聽不到聲音,而她的視線一直沒有轉動過,始終看著睡在冰棺里閉著眼睛的寶媽,還有她被麻繩拴住的雙腳。

冰棺里,化過妝的寶媽很美,即便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沒有什麼表情,其實也很美。她躊躇了許多,不明白為什麼在人死後要用麻繩捆住雙腿,只知道一個衝動之下,她不管風俗不管常禮地跑過去為她解開拴腿的麻繩。

「不能拴……」

這句話,是她吼出來的。

因為她害怕,害怕被拴了腳的母親,會追不上她愛人的腳步。

整整三天三夜,她沒有睡覺,眼睛赤紅得布滿了血絲。總覺得身體里有一個地方很痛很痛。可是,她又不摸不出來,到底是哪兒在痛。

辦喪事的時候,親戚朋友們都來了……

她感覺好像有很多人安慰過她,「節哀順變」這四個字更是聽了無數遍。可是,她卻像一句都沒有往耳朵里落入。

麻木,失心,狀態詭異的她,只知道冷。

寶媽的後事是她和冷梟一起安排的,記憶里這是他第二次協助他辦理喪事了。有的時候,寶柒覺得自己很無力,就像被一根繩子在牽扯著走,麻木地跟著腳步披麻帶孝著,進行著一個又一個的喪葬程序。

寶媽的逝世,比任何一次親人的離開都要讓她難受。

她麻木的狀態終止在火葬場。

當她看著寶媽的身體被一點點被送入高溫的焚化爐,在那個機械的帶動下,一點一點消失在大家眼前的時候,她終於控制不住了。

燒掉了……

燒掉了……

雷點般落下的三個字在她腦子裡重覆著,她突然像發了失心瘋一般撲了過去。大聲喊著媽……動作急切得像是要搶屍一般撲了過去。嚇得冷梟趕緊衝過去抱著她才沒有出事兒。

人沒了……

從此便沒了……

她蹲在地上捂著心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兒。

死去人其實不算痛苦,真正痛苦的是活下來的人。

什麼時候,才能過得去心坎?

在這期間,外界對於冷家長媳寶鑲玉的突然死亡,有著諸多的猜測。而冷家對親朋好友們宣布的死亡原因是,寶鑲玉思夫心切,導致常年睡眠不好,心裡焦躁之餘,在飲酒後誤服了過量的安眠藥,乃至沒有及時搶救過來。

有人相信。

也有人,完全不相信這樣的版本。

就在寶鑲玉死亡的當天晚上,就有人傳出了流言來,說她因為殺了一個孩子,然而再畏罪自殺了。不知道傳出這條消息的人是誰。不過,無風不起浪,起了大風,浪就不會停。傳言這種東西,不管冷家人有多大的力量都沒有辦法完全制止或者消滅。

畢竟,世界上最管不住的東西,就是人的嘴。

自然,這一條傳言它並不是唯一的,除此之外還衍生出了許多的另外版本來,說七說八是人的自由,亂七八糟更是流言的風格。然而,不管外面怎麼說怎麼傳,大多數人其實並不知道在冷家長孫滿月宴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寶鑲玉真正的死亡原因,其實也沒有多少人能真正猜透。

至此,它或許就成了一段永遠無法解開的謎題。

三天煎熬,轉眼就到了寶媽入殮的日子。

再次送別了親人,寶柒的心臟痛得有些麻木。

這是她第四次目睹親人的死亡,同樣也是第四次與親人告別。

跪在她親自選定的這個風水寶地大墓前,寶柒的臉依舊蒼白而憔悴,尖著的下巴訴說著一件可悲的實事……她各種減肥都沒有減下來的身體,只消幾天便瘦了一大圈兒。

呼呼的冷風裡,聽著可心哭得早已經破啞了的嗓音,她紅腫的眼睛幾乎快要睜不開了。蹲下身去,她抱著可心,有些蒼涼的聲音自己聽著都有些遙遠。

「可心,別哭了。」

「姐……」哭得幾近暈厥的冷可心回抱著姐姐的身體,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直往她的身上擦,吸著鼻子,小聲兒抽泣著嗚咽:「姐,我們都沒有媽媽了。」

眉頭打了一個死結,寶柒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

「可心,你還有姐姐,還有爺爺,還有二叔……」

「姐……」冷可心抽泣著唇,仰起頭來看她,憔悴的小臉兒上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迷惘感,「其實我一直很矛盾。我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兒……我知道你和二叔在一起了,我本來想祝福你們的,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該叫二叔為姐夫,還是該繼續叫他二叔……姐……」

這句話要別人說出來,肯定會有戲謔和諷刺的含義在裡面。

然而寶柒知道,冷可心是在友善的矛盾著。

她的矛盾,寶柒懂。

有時候她在想,如果十八歲那年的寶柒在愛上冷梟的時候,就已經懂得了後來會有這麼許多的世俗糾結和矛盾,不知道還有沒有膽兒去追求冷梟。

那個時候的她,多叛逆,多厚臉皮,一個私生女的身份,一個被母親的拋棄痛苦往事,讓她恨不得能夠捅天滅地,大著膽子去追求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二叔,又算得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

可是時光易轉,現在呢?

她懂得了,有很多人,她們都死於世俗的偏見。

抬起頭來,她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抱著身體微微顫抖的妹妹,小聲兒嘆了一口氣,解釋說:「可心,都是姐姐對不住你,讓你感覺到為難了。你姓冷,你自然還叫他二叔。我姓寶,我們是一個母親,你還得叫我姐姐。至於大鳥和小鳥,你既是他們的長姐,也是他們的姨……可心,雙重身份,你會不會感覺到對他們有更多的責任呢?」

「姐……」冷可心還在吸鼻子。

寶柒順著她的頭髮,第一次以長姐的身份教妹妹:「媽媽走了,可心也該長大了,你又做姨姨了,大鳥和小鳥他們沒有了姥姥,姨姨得更加疼愛他們,替姥姥去疼愛他們……你說對不對?」

「對!」

冷可心清澈的目光里,泛著紅紅的血絲,眨著眼睛想了想,她點著頭,好不容易扯出一個有些變異的扭曲笑容。不過,這個糾纏了她許久的問題,大概算是整明白了,心情也開朗了不少,沒有之前那麼多的計較了。

「我懂了,姐。我只是我……我只是冷可心,冷家的長孫女冷可心……而你,是我的姐姐,卻只是冷家的兒媳婦……是么?」

「是!」輕撫著妹妹的肩膀,寶柒側過眸去,望著墓前還沒熄滅的紙錢,不得不感嘆血緣的神奇。

姐妹長久不見面,或許會覺得疏離。可是不管什麼時候,那種因為血緣而聯繫在一起的親情,都不會被時間掩埋。正如她和可心,雖然不是一個爸爸的女兒,卻因為有了共同的媽媽,就有了那麼幾分相似的眉眼,還會有永遠牽掛的情感。

風吹了起來,卷著黑漆漆飛舞的紙錢,她扶著妹妹,看著逐漸離去的親戚朋友們,心裡小聲的默默念著。

媽,一路好走,我會照顧可心的。

最後,墓前只剩下三個人了。

不知不覺,風便涼透了這塊兒風水寶地。

在旁邊站了許久的冷梟走過來了,將一件厚厚的大衣裹在了寶柒的身上,沉著嗓子勸慰:「我們也回吧!」

扶著冷可心站起來,寶柒的雙腿有些麻軟。

捋了捋頭髮,她看著眼睛通紅的妹妹,「可心,去姐姐家住幾天吧,看看大鳥和小鳥,他們還沒見過自家姨姨呢。」

「好!」

點了點頭,冷可心沒有反對。

於是乎……

兩姐妹並肩而立,端端正正地對著漢白玉墓碑里的寶鑲玉再次跪下,深深地磕了一個頭,永遠地送別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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