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她的眼睛有些朦。
人走過來了,時間的光影便有些斑駁。
他不再是那個多情的少年,會踏著夏日午後凌亂的腳步,興高采烈地奔過來,只為了給她一個深情的擁抱。
抿緊了唇,她沒有說話。
爾後,捋一下自己頭上的白髮,嘲笑起時光的荒蕪來。
一步一步,范援朝走近了她。
陷入了沉思的范鐵也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一抬頭,皺了皺眉頭,他看到彷彿又蒼老了不少的老爹,收斂起了臉上的表情。
「爸,你怎麼過來了?」
范援朝面色有些沉,沒有說話,一個人坐在了他們對面的休息椅子上,掌心摩挲著椅面兒,身體有些沉重。
微怔一秒,他抬頭,直視著兒子。
「丫頭的情況,怎麼樣了?」
老爸突然用這麼慈愛的語氣稱呼年小井,范鐵有些訝異。不過這時候不是追究的好時機。一說到病情,他的臉上便有些灰暗,搖了搖頭。
「她目前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期……就算,就算脫離了危險期,醫生說,估計也很難清醒過來了……」
怔了怔,目光掠過兒子,又落在了呂蘭的臉上。
一聲嘆息,范援朝平靜地點了點頭。
「鐵子,你該去換藥了,順便溜達一圈兒,透透氣兒,我跟你呂阿姨有事兒要說。」
「爸!」范鐵心裡一驚,厲色了不少。腦子裡馬上就想到了剛才畢笙源的父母搞出來的荒唐鬧劇。作為父親,他猜測自家老爹的德性也好不了多少,自然是想要千方百計弄開他。
「怎麼了?」范援朝皺眉,看著兒子刺蝟一般豎起來的倒刺。
冷哼一聲,范鐵非常嚴肅:「爸,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現在對這事兒有什麼看法或者想法,那都是你的事兒,給我無關。小井我是管到底了,這輩子你要想抱孫子,就祈禱她早點兒醒過來。收起你那些把戲,回去吧!」
自家兒子就是這麼看他的?
范援朝愣了一下,端詳著兒子的臉,腦子裡是他斬釘截鐵的一席話,一時間,竟然忘了反駁。到底是親生兒子,說出來的話都像極了自己。
「心跡表完了?」范援朝掀開唇,竟然笑出了聲來了。
范鐵寒著臉,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范援朝嘆了一口氣,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老人兒了,不管遇到什麼事兒,都會比年輕人平靜得多,「鐵子,這次爸支持你的決定。只要現在,有事想給你呂阿姨聊聊。」
范鐵直視著老爸,又瞄了眼兒一直冷著臉的年媽,不免有些狐疑。
「聊什麼是我不能聽的么?爸,你可別給我玩陰的啊?」
范援朝背靠在牆壁上,神色有些頹然。
「鐵子,你長大了,爸哪裡玩得過你?我跟呂阿姨是舊識,我們敘敘舊。」
舊識?敘舊?
范鐵怔愣了幾秒。
看著兩個相對而坐,已經年過半百的老人,某些懷疑又豁然開朗。
之前好多想不通的事情,現在似乎通通都有了解釋。那時候他還以為老爸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格外關照年媽的病,原來竟然如此?
該不會是……那什麼?!
驚了一下,范鐵沒有敢問,一時間也有些難以接受。
這事兒太玄幻了!
「爸,我怎麼都沒有聽你說過呢?」
「你不也沒問,快去吧!別磨蹭了!」范援朝有些無力。
注視著兩個老人,片刻之後,范鐵緩緩站起了身來,離開了走廊,去找護士給換藥。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范援朝才轉過頭來,語氣幽然。
「呂蘭,你別太擔心。」
「我不擔心,擔心有什麼用。」年媽面上情緒不多。
狠狠閉了閉眼睛,范援朝聲音弱了幾分:「呂蘭,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仰著臉。
「我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我沒有保護好你……唉!實事上,我什麼也沒有為你做過。帶給你的除了傷害,什麼也沒有過。」一席話,范援朝說得特別的艱難。
「過去的事,我不想提。」
知道她的性子,范援朝只能嘆息,「你啊,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固執。以後……以後什麼事情你都別管了,小井這邊兒的治療事宜我會找人負責的,你就好好養著自個兒的身體。年歲不饒人啊,你也不小了,不要再折騰。要不然,等她醒過來了,你又被折騰垮了。」
目光平靜的看著他,呂蘭說:「謝謝!」
「跟我何必見外?」
「你一直都是外人!」呂蘭回答得很快,末了又說:「我準備把老家那邊兒的房子賣了,不過,估計也籌不夠治療費用……就當欠著你,這輩子要還不了,下輩子吧!」
「不,你不欠我,只有我欠你的!」范援朝苦笑。
都多少年了,這個女人,他這輩子唯一深愛過,也唯一深深痛恨過的女人還是老樣子,一點兒都沒有改變過。
再回過頭來細數年歲,再看看曾經那些歲月,儘管他非常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說,他那些痛恨並非是真恨,只不過為了那份永遠抹不去的愛。哪怕後來他明知道她結婚了,她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女人了,嘴上恨著,心裡恨著,潛藏的意識里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她隱隱地渴望。
哪怕只有一個擁抱,或者一個笑容。
更或者,哪怕她痛恨地指著他的鼻子恨恨罵他一通也好。
可惜,她從來不會那麼做。
不管任何時候見到他,她對他都只有一個態度——漠視。
一個能將自己深愛過的男人漠視得如此徹底,幾十年都沒有變化的女人,大概除了她也不會有別人了。
難受地看著她眼角越來越深的皺紋,范援朝驚見她老了。
而自己,其實也老了。
「一轉眼,三十多年就過去了。呂蘭,你說咱們兩個,究竟是誰不放過誰?」
呂蘭悶聲不吭地坐在那兒。
過往的一切,對她來說,如同一道閃過天際的浮華掠影。
存在過,不過早就已經消失。
從本質上來說,她和小井都是那種相當絕決的女人——要麼擁有,要麼放棄,如果做不了戀人,最後只能是路人。
眼眸已經有些下垂,不過呂蘭聲音還是一如當初的平靜。
「我早就忘了,沒有不放過誰。」
忘了么?
盯著她浮腫的雙眼,范援朝有些神思恍惚。
當時年少,他還是一個輕狂少年。有那麼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曾經狠狠奪去過他的呼吸,讓他常常長夜不眠的思念。也是她用這麼一雙眼睛,情真地注視過他,然後吻上了他的唇角。
那一日,她踮著腳尖兒上穿著紅色的鞋子,吻落下時,她那個有些飄蕩的幸福眼神兒,那嬌憨著含羞帶怯的模樣兒一直映在他的腦海。
而今,它們卻淡如止水。
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返。
過了好久,他才從回憶中反應過來,今日已非夕時。
狼狽地清了清嗓子,他又擺出了該有的笑意。
「凡事都講究一個因果循環,呂蘭,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兒子和你的女兒,他們會重走咱們的老路。鐵子他像我啊,他很愛小井。有時候,連我都佩服自己的兒子,一根筋得有些可憐又可恨,哪怕他明知道感情無望,明知道他也許一輩子都再也得不到她了,他還在咬著牙齒堅持,他的愛不分對錯,不管青紅皂白,不管世事如何看他,他就只管放開手去追隨她的腳步。」
「你覺得他做得對嗎?」年媽也笑了,聲音有些干啞。
雙手撫了撫臉,范援朝說得艱澀:「呂蘭,我不如我兒子。」
視線瞄向他,呂蘭沒有說話,停頓了幾秒,范援朝又有些吃力的將臉從手心抬起。這個從軍了一輩子的男人,肩膀還是那麼挺直,不過聲音卻有著一絲遲疑,接下來的問話,更是他考慮了一輩子也沒有結果的問題。
「呂蘭,如果……」閉了閉眼睛,他不知道問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她看著他。
再次注視了她良久,范援朝聲音略緩:「如果我當初也能像今天的鐵子那樣堅持,咱們今天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呂蘭突然笑了:「如果有了那樣的如果,今天就沒有鐵子和小井的緣份。興許我們的曾經,就是為了成就他們兩人的孽緣!」
「呂蘭!」范援朝聲音有些激動。
她沒有直接告訴他答案,不過,她的答案卻就在答案。
如果當時的他能夠再跨前一步,就不會范鐵和年小井的出生……
也就是說,他不敢再想。
時光早已蹉跎了歲月,范援朝聲音哽咽了。
「那個時候的我不懂,你會不會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