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大很糾結,糾結得心尖尖都打顫。
窗外,暴雨肆虐的天空很陰沉,屋內,燈光昏黃的書房氣氛很詭異。
最終,錢老大下定決心般轉過身來,黯沉的目光落在錢傲身上,書房的光影照在他灰白的臉上,一夕之間,沉穩練達的錢書記彷彿老了十歲似的,憔悴的神情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他不對勁兒。
錢老二亦然。
雙手環臂,他好整以暇地瞅著自己的大哥,二爺特有的治癒語言出口:「我說老大,你好端端的一個市委書記,學人家裝憂鬱,多寒磣啦,丟人!」
很顯然,他的玩笑沒有引起錢老大的共鳴。
身子前傾,錢老大目光掃向他,突然不著邊際地來了一句兒。
「老二,你要怎麼樣才會和她分開?」
錢傲一愣,臉上閃過一抹異色,今兒這老大還真是腦子抽瘋了?皺了皺眉,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嗤笑:「除非,我死。」
僅僅四個字,他說得擲地有聲,辯不出真假,卻聽得錢老大如遭雷擊,抓著窗帘拉繩的手指緊縮到一起,整個人彷彿都在微微顫抖。
錢老二不是傻子,他家老大這古怪的行為,這古怪的舉止,睿智如他自然而然敏銳地捕捉到了其間的不同尋常。
審視了他半晌,他徑直走近了書桌,在錢老大剛才坐的軟椅上坐了下來,掏出根兒煙點上,煙霧迷濛了他俊朗的臉龐,瞅著老大赤紅的眼睛和臉上若隱若現的情緒裂縫,輕問:「要不要來一根兒?」
錢老大搖頭。
微微抬起下巴,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圈煙霧來,然後勾唇一笑:「老大,直說吧。」
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錢老大張了張嘴,半晌不知道如何出聲,別開臉去過了良久之後才顫聲道:「抽屜里,有一份DNA醫學檢測報告,是J市最權威的親子鑒定機構出具的,看看吧。」
皺眉睨了他一眼,錢老二心裡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拉開抽屜,翻開文件。
這個動作,他做得很緩慢,很緩慢……
心狂跳不已,彷彿就要突破胸腔,怎麼可能?這他媽的怎麼可能?
這一輩子,錢老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挫敗過,眉目間陰霾得能絞出水來,這簡直是能將人逼瘋的結果……
他驀然起身。
而後,又頹敗地垂著手,重重地坐回到軟椅上。
半晌,等他再抬頭起,臉上已經一片蒼白,幽暗的眸子閃了閃,瞬間又黯沉了下來。
不會有假。
眼前和平日里判若兩人的大哥就很能說明問題的真實性,剛升起的希冀瞬間又沒了,他明白這不是惡作劇,而是實事,他的大哥,他相信。
所謂長兄如父就是說的他和錢老大之間的關係。
大哥對他,一直如兄似父,從另一個方面來講,他的霸道張狂,蠻橫傲慢,不僅歸功於錢司令員和沈女士的驕縱,也有這位大哥的功勞。
大哥從來不會騙他,那麼,他家妞兒,真是他的親侄女?
煩躁,鬱結。
他雙手撐在桌面上,抱住自己的頭,沉浸在這份無法化開的沉重情緒里,手指死死地插進頭髮里,感覺著心臟的狂烈跳動,心,亂得毫無章法了。
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
而錢老大始終如根柱子般僵立在窗戶旁邊,像講故事似的慢慢地給他講述著這過程,講他和小舒的過去,講他們的女兒,講那間元素出生的醫院,講二十一年前的錯誤,講怎麼取她頭髮和自己做DNA親子鑒定……
靜靜地聽著,錢老二靜默得不像一個活著的生物,半晌沒有動靜和氣息。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他才抬起頭,目光冷凝,張開唇:「老大……我……」
停頓,那話卡在喉嚨口,怎麼都吐不出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個兒的嗓子,沙啞到幾不能言的程度。
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此時此刻,錢傲第一次感悟道,人世間最苦最悲的事,莫過於相愛了,卻被告之,這不能愛。
他和元素的明天,該何去何從?
為什麼剛剛感受到幸福的味道,瞬間就要被這事實給消滅掉?
他媽的,這叵測多變的命運,誰在安排?
心,撕裂了好大一個口子,空了,裂了。
他腦子裡滿滿的全是他女人的樣子,沒法再思考別的,只有他和她的感情,他和她的孩子。
不,他不能失去他的女人,任何一點點想要放手的念頭,都會讓他痛徹心扉,失去了她,他還是自己么?
絕不可以,他咬牙。
他,偏就要逆天!
他,偏就不要倫理!
他,偏就不管道德綱常!
他,寧願放棄全世界,寧願受盡天下人唾罵,唯獨不能失去他的妞兒。
愛上她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老二,你打算怎麼做?」
錢老大的聲音,很輕很輕,沒有了為官者的鎮定如斯,也沒有平日里的睿智練達,只有為父為兄的茫然躊躇。
輕閉的雙眼倏地睜開,他的眸底閃過幽暗的光:「不要告訴她。」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倆早就沒有了回頭路,他能告訴元素這一切么,她會怎麼辦?他們的孩子又怎麼辦?
如果元素知道,指定會第一時間離他而去。
他不能失去這到底的幸福。
管他自私也好,霸道也好,只有她在,才是晴天。
窗帘被扯得嘩的一聲響,錢老大聞言面色一沉,低喝:「你……」
錢老大說完一個你字,竟然再也開不了口。
他能譴責么?他能埋怨么?這突如其來的結果,誰都不想啊。
僵硬了半天的身子微微一動,錢傲呼吸有些紊亂,儘管努力壓抑,但是他眼底里的波瀾已經無法掩飾。
痛苦,悲慟,失落,無助,最後凝聚成最堅定的固守。
與天爭,與地搶。
末了,他淡淡地開口,沙啞的嗓子卻透著無以倫比的執拗,說出的話乾脆利索:「老大,她有嚴重的抑鬱症,她還懷著孩子,無論如何,請你……為我們保密,要不然,後果你承受不起。」
說完,他摁滅了煙蒂,站起身來沒再多看錢老大一眼便往門口走去,眸子深得任誰也看不透其間蘊藏的情緒。
「老二!」
身後,傳來錢老大的喝止,看著老二難受,想到自己的閨女,錢老大此時的心情絲毫不比他好過。
無力阻止,他只能低聲哽咽:「真是作孽。」
轉過身,錢老二擰緊眉頭:「還是那句話,讓我放棄她,只有一種可能,除、非、我、死!」
很顯然,不管事實如何,他都不會改變心意,不管是血緣還是任何阻礙,對他來說,都太過微薄了。
大步離去,緊攥的拳頭再也無法鬆開。
他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佇立在懸崖邊上的武者,維持生命的便是元素的愛,若失去了這份愛,他馬上就會功力悉數耗盡掉入懸崖下的萬丈深淵。
放手,太難。
亂就亂吧,拴牢了的心任誰也無法救贖,就算下地獄,也由他一個人扛!
身後的錢老大怔愣了。
老二這眼神,這口吻,堅定里夾雜著冷厲。
孽緣啊!
望著他的背影,錢老大知道,他別無選擇,如果他將這事兒說出來,那就是狠狠地捅老二的刀子,也是拿刀捅自己閨女的心窩子。
他媽的,誰在安排這宿命輪迴?
錢老大第一次在心底念出了三字經……
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他壓根兒沒有留意到那藏在花盆中的針孔攝像頭在記錄這一幕。
晚飯後,暴雨初歇,秋季的夜,涼如水。
元素窩在錢傲的懷裡靜靜地翻看一本育兒畫冊,看得可起勁兒,忽地抬起頭,卻見男人兩隻眼睛出神地瞅著窗外,那神情多迷茫啊。
心裡淡淡地不安,這二爺可真反常,發什麼愣呢?
撇著嘴,她拉了拉著他的袖角,二爺沒反應。
元素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然後咧著嘴笑著迸出他的名字來:「錢傲」
「嗯。」他驀地回神,微笑著懶懶地回應著她,神情極其不自然。
元素蹙眉。
這男人咋的了?明明在笑,可是這一瞬間,她分明從他眼睛裡查覺到一閃而過的黯然。
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情緒,他深邃的眸光,為什麼她無法讀懂?
元素放下畫冊,蹲在他身邊,手支著腦袋瞅他,小綿羊似的眼神兒直直望進他的眼底。
「錢傲,你怎麼了?」
「傻妞兒,我在想,咱倆的寶寶取啥名兒呢?」疼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錢老二將她拉起身來擁在懷裡,安安穩穩地放置在自己腿上,將自個兒的腦袋擱在她纖細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