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尖銳,有些顫抖,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恐懼。
沒錯兒,她害怕。
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那麼也不會覺得失去有什麼可痛苦的,而世間最痛苦的事兒,莫過於曾經得到過再失去。
然而,哭泣和淚水對於一個愛她的男人來說,或許是有效的。
而不愛的男人呢?
聽到她的聲音,邢老爺子終於抬起眼來望著她了。
可是那一雙眼睛哦,來的時候還是睿智明亮帶著盛人的凌厲,而此時此刻,那裡除了陰沉晦暗和傷痛,沒有其它的任何情緒。
看著這個女人,這個跟了他十幾年的女人,他說了和他兒子一樣的話。
唯一的不同,兒子是冷,而老子是狠。
「要是真與你有干係,別怪我狠……」
後半句不用說,她自然明了。
「遠征……你不要聽他們胡說……我怎麼可能啊……你想想啊,姐姐死的時候……我們倆不是在醫院么……那天婉兒病得厲害……難道你忘了?」抽抽泣泣的說著,柳眉那樣子,十足的委屈勁兒。
大概是急於澄清,她把老頭子的忌諱全都給忘了!
「閉嘴!」
又狠又痛苦地吼她,邢老爺子的眼睛裡那渾濁卻更加厲害了,然而扭轉過臉去,抹了把臉。
那一天……
那一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那些往事,對他來說,卻成為了一段永遠都不堪回首的記憶。
那一天是他的妻子執意與他分居並搬到渭來苑居住的第五個年頭,同時,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去看當時已經15歲的邢婉,這個他一次不慎的失足而意外帶來的女兒。
因為那天,邢婉病危。
而同樣也是那一天,全是由木質材料建成的渭來苑失火,大火漫天后,他執愛了一生的女人永遠的離世了。
他永遠也無法忘掉自己接到電話時那種痛苦無助的心情,宛如胸口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刀子似的,而這刀傷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夠醫治。
可是,直到她離世,他也沒有得到她的原諒。
直到她離世,分居了整整五年,她也沒有再和他講過一句話。
追悔里……
長相思,催心肝!
「嗚……遠征……你千萬要明察啊……跟我可真的沒有半點兒關係啊……」
他臉上冷漠的表情讓柳眉的淚水更來得大發了,要是派她去乾旱的地區賑災,一個人能抵得了一個大水庫的儲存量。
當然,表演也是需要觀眾的。
很顯然,她的表演失敗了,因為耀眼的陽光穿透了雲層,很快便將晨間的霧氣全都散盡……
從她身上收回了視線,邢老爺子望了兒子一眼,那眼睛裡的痛苦無以復加。
「烈火,雅如,等一等……」
邢烈火看著他,沒有吱聲兒,但腳步卻是停下來了,而沈老太太卻有些吃力地避開了眼睛,望向旁邊的連翹。
疏遠,懼意,太過明顯!
她那神情戒備的樣子,完全都不肯多親近他一絲一毫的表情,將邢老爺子那顆心揪得生疼生疼的。
有什麼樣兒的因,就有什麼樣兒的果。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他半點兒都不怪她。她有怨有恨,都是應該的。
而如今,他所有的希翼,不過就是她還能多看他幾眼罷了。
一大把年紀了,他也顧不得四周眾人詫異的目光,慢騰騰地從脖子上取出掛在衣服裡面的一個東西來,那是用一根兒紅繩拴在一起的兩顆戒指。
沒錯,就是很普通的那種紅繩兒,大概因為年代久遠了,已經完全褪色了,呈現著一片灰白。
兩顆戒指,瞧一眼便知是一對兒,其中一枚稍小的戒指上有著被火焚燒過的明顯痕迹,斑斑點點……而他卻一直掛在胸前,寸步不離。
柳眉瞧到,再次表示很受傷。
不過邢老爺子這時候哪裡能瞧得到她?!只見他吃力地扯開了紅繩兒,取下那顆被火焚過的戒指來,顫抖著手牽過沈老太太的手,將戒指放到了她的手心,輕聲說。
「雅如,你這是你的,拿好。」
哪料,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沈老太太慌亂縮回了手,扭過頭去不看他……
「對不起……雅如……原諒我……」
看著漠視自己的妻兒,邢老爺子有些哽咽著開口,「……雅如,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我,孩子們也怨恨我,有今天的下場,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怨不得旁人……但是……戒指,戴上……」
說完,他執著地看著她,那目光里難以掩藏的哀求,讓沈老太太似乎心軟了,還真就接過了戒指。
拿在手裡她仔細地瞧著戒指,裡面似乎刻著兩行蠅頭的小字,她瞧不清楚,但瞧的樣子卻十分仔細。
「雅如……你還記得它嗎……」見到她研究的表情,邢老爺子激動地伸出手就握緊了她的手。
而沈老太太卻被他嚇得退後了一步,眼神里滿是距離和抗拒,驚慌地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雅如……」邢老爺子輕聲兒喚著拉過她的手來,將那枚戒指輕輕套在她蒼老得滿是皺紋的中指上,深吸了一口氣,極小聲的說了幾個字。
「邢遠征,沈雅如,琴瑟和鳴。」
聞言,沈老太太一哆嗦,剛才還蠻平靜的臉上再次驚慌失措了起來,手指緊緊捏在一起,直到捏得發白,然後猛地伸出手去就推開了他,那突然聚起的力氣大得直接將他推得踉蹌了好幾步。
「你……你走……我不要……我不認識你……我不要你的東西……」
然後,她像個受到驚嚇般慌亂地將手上的戒指脫了下來,直接一揮手就丟到了地上,站在原地驚恐地看著他。
亂,她很亂!
腦子裡不斷地回蕩著那幾個字,『邢遠征,沈雅如,琴瑟和鳴』,到底是誰曾經對她說過這話?
恍惚間,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畫面——
男子背向坐在滿是暖陽的大陽台上,手裡捧著一本書,女子嘻笑著跑了過去,猛地從後面抱住他的脖子,然而手指就蓋住他的眼睛。
「遠征呀,你猜猜我是誰?」
「還能有誰?在我心裡,只有我的雅如。」男子的手一點點撫著女子的手臂,然後拽緊拉到懷裡,不斷地開始纏繞,就像陽光纏綿著大地。
他在吻她,她閉著眼笑。
那是誰?那是誰……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如雨下……
「雅如……雅如……」
「你是誰?」
沈老太太那凄惶著淚流滿面的樣子,逼得邢老爺子一步都不敢再上前來。
見狀,連翹猛地反應了過來,上前輕柔地環著她的肩膀,然而在火哥的示意下輕聲的勸哄著她往停車的地方走去,「老太太,你別怕,別怕啊……沒事兒了,咱們走……咱們回家再說啊……」
而邢烈火則死盯著他老爹,那眼神里滿是刺骨的冷意,如同冬夜裡的寒霜一般瘮人。
「她不願意你靠近,你不要逼她!現在懺悔,有用嗎?」
說完,他轉身就走!
邢老爺子看著被老太太丟棄後滾到了牆角的戒指,瞅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了過去,蹲下身撿了起來,又慢慢地系在那根兒紅繩上。然後直起身看著他的妻子任由連翹帶著一步一步的離他而去。
眼睛裡,再次一點一點地蘊滿了淚水。
而心裡,卻像有一把最鋒利的刀子在一下一下的切割他的心臟,雙腿有些虛軟似的晃了晃身體,他一把扶著旁邊的牆壁,那一向剛硬的肩膀似乎也垮塌了下來。
「大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肩膀上扶上了邢子陽的手,還有他輕聲的安慰,「嬸娘她會明白的,你現在要給她時間……她需要時間去好好消化這事兒,急不得……」
拍了拍他的手,邢老爺子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不斷遠去的那個背影,望著她有些佝僂的腰,望著她老嫗似的腳步蹣跚著緩慢行走的樣子,一刻也沒有移開。
「子陽,這次謝謝你帶我來,要不然……要不然我也許永遠都不會讓我知道,雅如,雅如她還活著。」
「應該的,我也是剛知道這事兒。大伯,咱們走吧?」
由於老太太走得很慢,連翹扶著她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走到那停車的地方,因為是佟大少的地方,大武將車停在了花園別墅的外面。
不過,終究還是走到了汽車的面前。
「姑娘……」
望著打開的車門兒,沈老太太的視線突然凝在了她的臉上,輕輕問了一句話,「他是我的誰?」
「……」
連翹知道她問的是邢老爺子,可是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目光轉向火哥徵求他的意見,卻看到他輕輕擺動的頭,於是,她微笑著望著老太太,食指放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