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天涯孤客

「新聞頻道報道——」

「據悉,陰山皇陵發現古墓,有可能來自史上有名的狄太祖與元昭皇太后的合葬墓。眾所周知,狄朝對皇帝的安葬極其保密,狄朝皇帝的墓地所在,也一直是後世無可追尋的難解之謎。陰山這一重大的考古發現,或許將彌補我們對那一段神秘歷史的空白記錄——」

「……元昭皇太后,是一個極有話題性的女性,她的事迹,說法眾多,歷史評價,也褒貶不一。她的傳說,流傳了數百年,但她的真實來歷,卻是歷史上一個難解的謎團。傳聞,她文可安邦,武可定國,貌比西施,容賽貂蟬。懂機關,善巧術,會奇門遁甲,嫁過三夫,十為寡婦,曾令無數王侯國君為之瘋狂……」

「……根據史書記載,狄太祖享年79歲,卒於疾病。但狄太祖本身醫術超群,且極懂養生之道,若死於疾病,為何史書並無所患疾病的記載?他到底死於何種疾病?還有陰山這一座壯觀的帝後陵墓,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元昭皇太后晚年為何又將自己封於墓中,與帝墓同住?相信通過解讀這一個神秘的古墓,會有所發現。」

「……墓門驚現一段祭文,竟是來自後世的簡體字。這一發現,震驚考古界。是有後世之人曾經進入過古墓,對太祖夫婦進行過祭拜?還是真有時空穿越之說?」

「袁教授,請問為什麼暫停了對陰山皇陵的發掘?」

「袁教授,聽說在這次對陰山古皇陵的發掘過程中,你有一個女學生出了事故,失蹤在古皇陵,至今沒有尋找到屍首,而古皇陵里也出現了一些異象,對不對?可不可以請你詳細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袁教授,為什麼有女學生失蹤,你卻不再發掘古墓了呢?是不是真像外界傳聞那樣,陰山古皇陵有時空穿越之鏡,會把人帶到前世今生……」

「袁教授……」

「袁教授,請您等一等!我有一個問題!」

「袁教授……我有一個問題,聽說你當初在發掘景昌皇帝大墓的時候,在帝陵所在的小鎮,也曾發生過一次火災事故。那場事故造成了一個男青年全身大面積燒傷,他的小女朋友也在事故中當場暈厥,差點喪命……而景昌帝陵與狄太祖陵,是你這幾年唯一的兩個重要發現,請問你覺得二者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

「對不起,我無可奉告。」

「讓讓,麻煩讓一讓!」

「袁教授……」

火!火……火……

紅艷艷的火,金燦燦的菊!

刺痛了眼,也刺得人睜不開眼。

「九兒……」

「九兒!快走!」

「九兒!跑啊!」

「我不怕死,怕只怕……我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九兒,你來,我就在。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我想,你總有一日會來。」

一個個斷斷續續的聲音。

一件件零零碎碎的片斷。

重複著,交疊著,恍惚著,出現在墨九的腦海里。

庄生曉夢迷蝴蝶。

哪個真,哪個假?

哪是虛,哪個實?

墨九脊背濕透了,她長長地喘著氣,像奔跑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時空漩渦之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又彷彿只是做了一場夢,心裡知道是夢,也想要從夢裡抽離出來,可卻睜不開眼,擺脫不了夢境的糾纏,渾身上下如同被繩子捆住一般,無法動彈。思維明明已經清晰了,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來。

「夢魘了。」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問。

她想點頭,告訴他,是啊,夢魘了,醒不來呢。

然而,她努力了。

卻一直魘著……

「唉!」

她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

溫涼的,清越的聲音,很熟悉,直透入骨。

這是誰的聲音?

像獲得了瞬間的刺激,她激靈一下,腦子又清醒不少。

「唔……」

她出聲。這時,一張冰冷的毛巾壓在了她的額頭上。

涼絲絲的觸感,讓她身體一震。

「東寂——」驚愕般叫了一聲,她以為還是在夢裡,放飛著自己的恣意,喊著夢裡那個人的名字。卻不知道為什麼,剛剛明明就喊不出來的聲音,突然就像安裝了喇叭,厲鬼叫魂一般響徹了房間。

刺入耳膜的聲音是她的,尖銳而惶恐。

同時,也激得她徹底醒過來,猛地從床上坐起。

入目的是一盞昏暗的油燈,還有燈火下那張俊朗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臉。

「蕭……蕭六郎?!」墨九喃喃著,喉嚨很乾,嗓子也啞,額頭上再一次溢出了細汗。

她剛才喊了什麼?東寂!?她喊了東寂的名字。

那……蕭六郎他都聽見了嗎?

呼!思維擴散著,墨九的意識慢慢回攏。

這是從神龍山回來的三個月後了。

此時,她正睡在京師臨安宮中的龍榻上。

可她睡著皇帝,讓皇帝伺候著,卻叫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對蕭乾來說,這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侮辱了吧?

坐在榻上,被那一個長得彷彿走完了一生的夢境擾得亂了套的她,就那般傻愣愣地看著不動聲色的蕭乾。

「……我,不好意思。我好像……胡說八道了什麼?」

「你做噩夢了。」蕭乾臉上並沒有被觸了龍顏的憤怒,甚至連一絲鬱氣都沒有,他映著微弱燈火的臉上,是雲淡風輕的從容。大手執著巾子,他輕輕為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又掀開被子,拉過她的手,慢慢擦她的手心,比起滿臉通紅尷尬無比沒有做賊卻比賊還心虛的墨九,他的樣子太過淡然。

「你沒有生氣?」墨九虛汗濕了後背,問得沒有底氣。

「傻子。」蕭乾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摸一下她的後背心,像大人照顧半夜醒來的孩子似的,皺眉想一下,又道:「本想著夜深,不便再叫人。看你這樣子,還得沐浴一番才好。你等一下。」

他說著就起身,那溫柔體貼的樣子,讓墨九愧疚不已。

「蕭六郎——」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來。

廣袖如流雲,墨發如綢布,這一個轉頭的風華,蕭六郎之俊美,世間無人可敵。

墨九咽一下唾沫,神智又清楚了不少。她做了一場夢,夢見太多前生發生過或者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在被夢魘住的時候,她甚至以為自己會永遠沉淪在那個漩渦里。如今再看到這樣俊美的蕭六郎出現在眼帘,突然產生了一種久別重逢的錯覺。

像失而復得,又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她盯著他,視線貪婪,情不自禁朝他伸出雙手。

「我不用洗了,休息一會就好。六郎,你過來抱著我……」

墨九平常不是太黏人,是個洒脫勁十足的女子。

就算偶爾對他撒嬌,也……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是的,在蕭乾從哈拉和林起兵南下與南榮開戰這些年,兩個人生活在烽火四起的時代,溫存的日子有,但清閑的時間少,加上過去那一年因此宋熹的死,總有鬱結在心頭。這般的她,嬌俏可愛,不像孩兒她娘,反倒有一些昔日少女的模樣,這久違的感覺,竟瞧得蕭乾一時怔忡。

「怎麼啦?」墨九雙頰紅撲撲的,「你不願意?還是……在生我的氣啊?」

真變樣子了?蕭乾琢磨著她,眉頭皺成一團。

「喂……我的手都軟了。你到底要不要抱我?」

墨九看他就那般盯著自己,猜不到他的想法,撅一下嘴,有些下不來台。

「我數一,二,三,你不過來抱我。我就,我就……」

咬著下唇,她說不出來了。

這欲說還休嬌若羞花的模樣,讓蕭乾視線莫名灼熱,漸漸,也沾染一些貪婪,竟捨不得挪開。

本該早就撲過去的,可他卻選擇了站在原地,就為多看一眼她此時此刻這般的顏色。

「你就怎樣?」見她不言,他淡笑問。

「我就,我就……來抱你了!?」

墨九抬高眉頭,半認真半威脅的咬牙。

「呵!」蕭乾唇一揚,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是的,這一刻,他才真正釋然。聽到她在夢囈中吐出宋熹的名字,帶著那般的感情,他又怎麼可能真的毫無半點感覺?

若不介意,那肯定是因為不在意。他在意,故而,也介意。

這個小婦人從神龍山回來,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經常看著他出神,沒有一個晚上不做夢,好像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子,莫說對他,連帶對蕭直有時候都有些走神。他哪裡會不知道宋熹的事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世間再豁達的丈夫,也難免會往心裡去。

可他選擇了不問,不追究。任由時間來消磨她心中的結。

既成夫妻,唯尊重爾——這是蕭乾近來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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