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鸞鳳歸 第355章 重畫江山

亡國前的最後風景有很多。

因人不同,景況有異,每個人也都揣著不同的心思。

這一夜的臨安城,狂歡而熱鬧。很多文人雅士,為它提上了許多大氣磅礴的詩詞,悲莫悲兮,留下了無數的千古絕唱——

老百姓們也有自己慶祝新年的方式,長街短巷裡,有年輕漂亮的小姐,有老態龍鐘的老叟,有算不了國運算不了自己卻舉著算命薄走來走去的算命先生國。舞龍的、舞獅的,賣牛皮糖的,賣糖葫蘆的,該看熱鬧的看熱鬧,該賣小吃的賣小吃,這場面……竟然有一種大悲之中淡然的凄涼。

是的,再多的笑聲也抵銷不了即將亡國的擔憂。

但身為無力小民,他們也許只是想讓南榮亡國亡得更加從容,更加有風骨一點吧?

畢竟,南榮一直是那樣風雅的一個富饒之地。

當然,在這場狂歡的背後,也有憂國憂民的義士,於茶樓酒肆間,挑燈看夜市,跳出世俗之外,為國而嘆。

「不知蘇丞相可否將蕭乾擋在臨安城外——」

「王公在痴人說夢矣!唉!」

「也並非不曾贏過。這三年來,不都各有勝負嗎?蘇丞相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非蘇丞相無能,怪只怪蕭乾太強!」

這句話算是一個較為悅己的總結。

不管是宋熹還是蘇逸,都是當世有才之人,假以時日,他們這樣的搭配,自當為南榮再創一個太平世界。然而,強中自有強中手,他們偏偏遇到了蕭乾這樣的對手,亦神、亦魔,將排兵布陣演練得出神入化的人,也是一場業障了。

「老漢我只願,蘇丞相能讓南榮……再多撐幾日!哪怕幾日,也好。」

「當初恨朝廷,現南榮要亡了,我竟與王公一樣,不舍。」

家國的意義,對人一生都是極為重要的。

平常時,我們只顧及小家,可一旦國將不國,那時才知,有國才有家……

亡國之奴,又哪裡好做?

但事情到此,臨安百姓心裡也早就放棄了贏的期盼。

而且,連年征戰,國疲憊,民亦不安,他們其實更願意等到最終結果的到來。

長痛不如短痛,一刀結果總比刀刀凌遲要好受得多。

故而,這個大年裡,臨安街上,大家都在盡情的慶賀著新一年的到來。吃、喝、玩、樂,將一場盛世下的風流,將人性在絕望壓抑下的瘋狂展現得淋漓盡致。

過了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明日。

今天這裡還叫南榮臨安,明天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兒。

破罐子破摔,是人類最治癒的正常心理。

為了即將一去不復返的臨安,民間鑼鼓喧天,舞龍的大漢矯若游龍,圍歡的百姓尖聲叫好……

而那一條通往皇宮,通往南榮權勢最巔峰的大門,一直緊鎖著。

皇城裡的慈德殿里,為皇太子宋昱慶生的大宴上,君臣把酒,紛紛唏噓。

朝廷也一改前幾年為了戰爭的節儉,極盡輔張之能事,似乎恨不得一夜之間就把南榮的國庫存余都花費殆盡。

「陛下……」

一個女子的聲音,打破了宴上的悲情。

她永遠戴著一頂有著白色紗帷的帽子,走向皇帝,風吹著她的紗帷,幽幽有些晃蕩,顯得那紗帷下的臉尖尖巧巧的,令人有些莫名的覺醒和神往。神秘的東西,總讓人有探索欲。這些人,並沒有見過她的樣子,心裡也認為她並非陛下的女官,而是陛下的女人……只不過,因為陛下太過喜愛過世的皇后,不願,也不肯再輕易寵幸一個女人罷了。

對臣工的猜測,以前方姬然與宋熹都不在意。

現在,自然更加不會在意了。

她走近宋熹的案桌前,福了福身,輕聲軟語了幾句。

聲音很小,除了宋熹,席上的其他人都沒有聽清。

宋熹的面孔微微一變,眸底似有陰霾划過。可只隔一瞬,又轉瞬消散,微笑著朝她擺了擺手。

「知道了,你先下去。」

方姬然沒有回應,再次福身,在眾人的視線中,離開了大宴……

她是從來不參加這些宴請的,不管是官方的還是私人的。

活在南榮皇宮的她,在眾人心裡,就像一朵冰山上的雪蓮。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以紗遮臉,不是因為美貌,而是見不得人。

不願見人的根本原因,也並非她高冷,同樣是因為不想被人發現她有一張那般瘦骨伶仃形若鬼魅的臉。

所以,她是恨的。

不明白,為什麼長得那麼相似的兩姐妹,墨九什麼都有,而她什麼都沒有。

她也恨自己這張臉,幾乎從來不照鏡子,甚至有時候睡覺,她也要將帽子放在枕邊,稍稍有一點動靜就像受驚的兔子似的,趕緊把帽子戴上,戴帽的順序也永遠都排在穿衣之前。

以往有天氣晴好的時候,也有膽子大的宮女,會過來約她去看太陽。她們私底下,當然也會好奇她的長相,可每每這個時候,方姬然就會轉身離開,不憤怒,也不生氣,冷漠得一句話都沒有。慢慢的,也就沒有人隨便接近她了。

只不過,闔宮之人都覺她冷漠不近人情,卻無人看見她轉身之後,對著赤烈陽光時,滑落在紗帷里的兩行清淚。

曾經妖嬈絕艷的大美人,一旦失顏,痛不欲生。

這天地間,也沒有人真正關心她,更不曾有人愛她。

可又有什麼關係?

很快,這天下都會是她的。

她要拿到千字引,做墨家鉅子,甚至要更多更多……

人們對蘇逸的期待,終究不得不淪為失望。

或者說——絕望!

就在這天晚上,鏖戰數個時辰的南榮大軍面前氣勢洶洶的北勐騎軍,越來越吃力,終不敵。蘇逸被蕭乾三路大軍拖得顧了東頭顧不到西頭,哪怕累成一條狗,也堵不住這一座早已疲軟無力的臨安城,守不住這個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南榮江山。

風雨飄搖初一日,北勐大軍破臨安。

子時一刻,由北勐大將軍古璃陽率先攻破了臨安崇新門。

一城得破,哪怕蘇逸還在和蕭乾周旋,但臨安城已然失去了最後的防守。

古璃陽大軍從崇新門長驅直入,如履平地般破南榮防守陣列,從御街策馬而過,直逼宮城。

時隔數年,再一次踏上臨安的土地,竟然是這般情形。

面無表情的古璃陽,內心早已波濤洶湧。

他是臨安人士。臨安生,臨安長,臨安是家。

可他離家數年卻是領兵打回來的,這種感受很是怪異。

說不上對,或是錯。戰爭也從無對錯,只論勝負。

當年的他,還是一員禁軍小將,如今的他,已是北勐的大將軍。

而他的家園臨安,這一座飽經鮮血與戰火洗禮的帝都,只能無力的任由他的馬蹄踩上身上,連呻吟都不曾有。

宮城就在他的面前,高高聳立。

曾經,這裡是盛世之巔,是百姓仰望的聖地。

曾經,這裡是一個代表了嚴格階級的森嚴堡壘。

古璃陽的父親,伯叔,爺爺,世代守護著這裡,守護著至高無上的皇權。

這一天,他也站在硃紅色的宮牆之下,一抬頭,就可仰望到夜空里的繁星與皎潔的月色。不論人間如何輪換,天空景緻與他幼時一般無二,高遠不可觸碰的蒼穹,虛空冷漠,而他內心的熱血,卻彷彿燃燒到了一個急需爆發的頂點,洶湧著,澎湃著,必須要做點什麼才能暢快。他要拿著他的劍,騎著他的馬,跨越皇宮層層疊疊的高屋冷脊,用鮮血與白骨堆砌出另一個更加繁榮的盛世江山,將這一片早晚被掃入歷史塵埃的皇宮徹底掃蕩。

開疆拓土的將軍,不可在意個人情感。

他有情,他的劍卻必須無情。

他也知道,過了今晚,他,古璃陽的名字,將永垂千古——

月光在天上敞開胸懷,驅散著無盡的黑暗。

他身後的大軍卻一片慷慨激昂,鐵騎躍躍欲試——

幽嘆一聲,古璃陽終於不再遲疑,振臂一呼,親自打破了古家世世代代忠君愛國的家訓。

「攻城!」

景昌九年正月初一,這個日子將永遠被歷史銘記。

因為景昌年最後定格在這一天。

南榮的歷史畫卷,也終止在這一天。

傾覆的江山,撼動的乾坤,在血雨腥風中,結束了!

黎明時分,天兒還沒有完全亮透,景昌九年的初一剛剛到來,臨安城破,皇城不保,北勐軍攻破臨安,直入皇城,宮中禁軍人數不少,然而看到古璃陽大軍逼近,要麼棄城投降,要麼自殺殉國,場面極是慘烈。此一身,結束了北勐與南榮數年的征戰,宋熹折戟臨安,成了南榮歷史上最後一任帝王。而他剛好滿八歲的皇太子宋昱,卻再也沒有機會繼承大統,坐上皇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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