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回想細節。
越往深了想,墨九的頭,就越痛。
「六郎……」
她抓著馬繩的手有些發顫,聲音也似乎在喃喃。
「怎麼會這樣?墨家的火器……怎麼可能?」
其實她不需要答案,只需要一個安慰。
或者說,需要有人來告訴她,沒事的。沒有人背叛。
也需要一顆定心丸,讓她相信——興隆山上會沒事的。
「不要慌,阿九!事情還未有定論。」
蕭乾似乎知道她內心所想,安撫地看她一眼,調過馬頭把趙聲東喊了過來。
這個時候,整個場面都是混亂的。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趙聲東這麼穩重的人,跑過來時,額頭上都冒了些虛汗。
「主公!城門口,全亂套了。」
嗯一聲,蕭乾冷靜地吩咐他道:「找人去看看扎布日的傷情。另外,把扎布日的火器都撤下來。」
「這……」趙聲東沉吟一下,「都不要了?」
「不要了!」
「可那樣多的數目……」
「速度去辦!」
「屬下領命!」
那些火器到底是不是都有問題,現在也未可知。
如果不運下來,勢必會影響他們進攻,甚至被人利用傷人。
如果全都運下來,又需要耗費人力與時間,甚至引起軍心騷亂。
但蕭乾有令,趙聲東也不敢置疑,飛快地騎馬去辦了。
墨九怔怔站在那裡,腦子亂糟糟的。
「六郎!不行,我擔心女兒,我得馬上回興隆山……」
想到女兒有可能出事,墨九幾乎抓狂,甚至都顧不得這裡是不是戰場。
「不要急!」蕭乾看她這般,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不由加重了語氣,「阿九,你聽我,不要急。好嗎?」
越是緊張的時候,越是不能著急。
可想到她的閨女,想到興隆山那一張張面孔,墨九還是有些手足無措。
終於,被蕭乾厲色的眸子一剜,她抿了抿嘴。
「對不起!六郎,我不該擾你心神——你別管我。」
「乖!我們的女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蕭乾是明白她為何心憂的。
但這個時候,他來不及和她說更多。
安撫她幾句,他極快地轉過身,把薛昉叫過來,讓他通知古璃陽和另外幾位將軍,做下一步計畫。
情況比墨九想像的還要糟糕,城門口的大規模火器,炸死了不少自己人,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各種猜測,亂掉了軍心,影響了進攻的氣勢。一支數十萬人的大軍,最緊要是人心,作戰聲勢太重要了。此時出了事,哈拉和林的城門,陣腳一亂,猶如煮沸了的一鍋粥,血水、屍體、傾倒的車輛,踩髒的旌旗……整個場面如同人間地獄。
天光已然大亮。
長空中的獵鷹,長聲嘯嘯著盤旋飛翔。
夾雜在藍天白雲中的是萬丈霞光。
可蒼穹底下,卻是瘋狂的尖叫與怒罵。
收拾現場的,抬開屍體的,推動火器的。
還有那些被火器炸死人時嚇得四處亂躥,如今又回頭尋找組織的。
一片嘈雜……
一片混亂……
墨九騎在馬背上,望向那一片看不透的地方,視線有些模糊。這個時候,蕭乾正在她身邊不遠處向薛昉、古璃陽等人安排任務。眼看再一次的戰鬥即將開始,誰也沒有想到,那一名奉命去前方查控軍情的斥候,突然又疾馳過來。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驚。
他的樣子,比之前更亂。
「主公!主公!不得了,不得了啊!」
軍心本就不穩,聽他慌亂叫嚷,蕭乾面如閻王。
猛一調頭,他不悅地一掀披風,厲色喝問:「何事如此慌張?」
「不,不好了。」那斥候結巴著翻身下馬,「城門開了!開了!烏日根的騎兵衝出城,殺了過來……還有,還有,蘇赫王爺的兵馬,突然從……從敖倫門打了過來,包了我們的餃子——」
什麼?辜二?
墨九聽見自己的心,「咚」一聲捶響。
終於來了嗎?果然他還是沒有經過人性的考驗嗎?
不得不說,這一招挺高明。
打了三年仗,眼看就要摘取勝利果實了。他趁著扎布日軍隊出事,蕭軍一片混亂,烏日根又出城迎戰,直接來撿這個大便宜,簡直就是省時省力省人工的大好事啊?
可他到底是臨時起義,還是早已做好了準備,就等這一天?
墨九猜不出答案,心裡冷颼颼的,雙眼巴巴地望著蕭乾的臉。
他英俊的面孔此刻略略暗沉,相比於她,卻仍是冷靜了許多。
遲疑一瞬,他眉梢一揚,冷冷說。
「傳令!大軍全速壓向城門,兩翼掩護,中間弓箭覆蓋,古璃陽帶兵痛擊烏日根,孫走南側翼抵制蘇赫,試探動向。其餘人等,隨我迎戰!」
「得令!」斥候下去了。
薛昉怔怔站在那裡,「主公,這……這怎麼回事?」
很顯然,辜二突然出兵,一網打擊的做法,他亦沒有想到。
蕭乾微闔雙眼,冷冷道:「他只是按捺不住了。」
「可是主公——」薛昉這次負責蕭乾的周邊護衛,一直不離他左右,可對這事的一無所知,讓他聲音略顯緊張,「蘇赫麾下的騎兵,都是精銳,其中包括北勐最精銳的怯薛軍,兵員數量也比我們多——而蕭軍的士兵,大多來自南邊,戰鬥力本就偏弱,再加上烏日根的北勐騎兵堵在前面。這一仗,凶多吉少啊!你看要不要先退——」
「退?」蕭乾一笑,「此刻還有退路嗎?不得長他人志氣!」
「屬下知錯!」
薛昉拱手,垂下了頭。
可墨九卻知道,他的話,並非胡言亂語。
實際上,蘇赫手下的北勐騎兵,戰鬥力本就強過蕭軍。
更何況,在人家的地盤上,人家這是在打主場。更何況,人數還佔優?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聽得墨九心裡彷彿壓了一座大山,有些呼吸不暢起來。
「六郎!薛小郎的話……不無道理。」
蕭乾目光看著前方,似乎也在思考,過了一瞬,他緩緩眯起眼。
「闖北!發信號給森敦!」
一聽這話,薛昉與墨九都愕住了。
森敦是怯薛軍首腦,四怯薛之一,他不一直是蒙合的心腹嗎?
這什麼時候,森敦變成蕭乾的人了?
他們目光中都有疑惑,可這個時候,蕭乾來不及解釋太多。
他瞥一眼墨九與同樣不知情的薛昉,聲音清冷,語調極沉。
「很早以前,我就把他安排在蒙合身邊了。原以為這次用不上他,沒有想到——終於用上了。」
用上了他,就意味著與辜二的徹底決裂。
對此,蕭乾並不完全意外。可他的情緒似乎不太好,每個字眼都說得有些艱難。
等把事情都安排完,他回頭看了一眼墨九,「阿九,跟著我。」
說著他便一馬當先地衝到了前面。
墨九一愣,握緊火銃也跟了上去。
此時,戰鬥已經打響。
相比於先前的牛刀小試,真正殘酷的戰爭這才開始——
烏日根趁著城外大亂,幾乎調集了哈拉和林全城的守軍,做孤注一擲的大決戰。原本他也只是想揀一個便宜,沒有想到打出來才知道,蘇赫和蕭乾居然在陣前反目,窩裡斗,互相撕殺起來。這對於久困於哈拉和林的烏日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消息傳出去,守城的北勐兵全都振奮了。
他們彷彿看到了希望,殺將起來更加拚命!
而且,由於南榮和北勐的國界差異,他們的目標幾乎一致。
「殺啊!」
「把蕭乾趕回老家去!」
「把蕭軍送回老家!」
「殺!殺死南狗!」
「兄弟們,為了北勐!衝上去!殺死他們!」
「一個也不留!」
吼叫聲、廝殺聲,如同悶雷入耳。
今日這歷史罕見一仗,實在太混亂了!
進攻的,打到了自己人。
被圍的,突然反攻出來。
原本是盟軍,突然變成了敵人。
一直被困得哭爹喊娘的北勐騎兵,突然悍勇起來。
「保護大汗!」
「驅逐南賊!」
「保護大汗!」
「驅逐南賊!」
他們大聲喊著口號,瘋子一般殺向扎布日的隊伍,又從他們中間衝出,直接往蕭軍,往墨九這邊殺了過來。也許是拚死一搏的勇氣燃燒了他們的熱血,也許是到了這一刻,他們除了破釜沉舟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