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白日里太過吵鬧,小丫頭被墨九抱回房裡,有些吵嚷,一直哭過不停。
懷裡抱著女兒,心裡裝著事兒,墨九在房裡走來走去,哄著孩子,身上卻刺撓刺撓的,總覺得有些不舒坦,就連呼吸似乎也不順暢起來。
做她這個行當的人,都信風水。從這個角度來說,一旦某些不順心的事接踵而來的時候,人體周圍的氣場與風水格局就會發生變化,從而影響整個人的行運。
墨九這時便這般,這樣一想,更加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把小丫頭哄睡著,放到小床上安頓好,她自己卻因為久不出門,今兒張羅女兒的滿月酒受了些風,咳嗽了起來。念著蕭乾,她找了個藥片吃下,躺在床頭看了半宿的書,還不見他回來,好不容易平靜的心,便攪成了一團亂麻。
迷迷糊糊中,就到了下半夜。
她聽到打更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不見蕭乾,終於披衣起床。
囑咐值夜的玫兒和奶娘看好小丫頭,她慢騰騰往書房那邊去。
這些日子,她的書房基本被蕭乾挪來辦公了。睡下之前,她就聽說蕭乾找了趙聲東、薛昉幾個在書房裡議事,為了避免麻煩,她沒有去打擾他。眼看這會兒天都要亮了,不得不出去尋人。
可她剛走到廊下,就見趙聲東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往馬廄的方向去。
乍然碰上,趙聲東一驚,「九爺,這樣晚了還沒歇?」
墨九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還是昨日見到時的衣著,不由皺眉。
「看你行色匆匆的樣子,這又要出遠門?」
趙聲東拱手:「是,有事情要辦。」
墨九狐疑,「這不剛回來嗎?人還沒有落屋吃頓熱乎飯呢,你家主公用人也太狠了!怎麼總挑著你這麼一個能幹的來用?」
呵一聲,趙聲東被她逗樂,「九爺說笑,能為主公效力,聲東求之不得。」說到這裡,他瞄了瞄天色,似乎有些著急,又朝墨九深深揖上一禮,「九爺,聲東還有要事待辦,不敢多耽誤,就此告辭了!」
不待墨九回應,他就已經走遠。
夜色下,墨九看著他的背影,眉心緊擰。
看他這樣子,得多緊急的事兒?
默默思忖一瞬,她調過頭,繼續往書房去。
書房裡的油燈將屋子映得通明,蕭乾坐在案幾後面,擰眉沉思,手拿一隻狼毫在勾勾畫畫,似乎還沒有回房睡覺的打算。薛昉則在一旁「綠袖添香」,為他續水、熏香,靜默著不敢言語。
聽到墨九叩門的聲音,薛昉似是鬆了一口氣。
「九爺來了?」
他拉開門,墨九就邁了進去。
朝他點頭一笑,她的話卻是對蕭乾說的。
「怎的不回屋歇著?天都快亮了!」
蕭乾抬目看她一眼,眼神柔和下來,對薛昉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下去,然後過來執了墨九的手,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摁坐在椅子上,低頭柔聲問:「大丫頭怎地過來了?又被小丫頭吵得不好睡嗎?」
這幾天,她非得自己帶孩子睡。小丫頭每天晚上都要吃夜奶,結果就是弄得她也睡不好。可今天晚上么……她睡不好,卻是因為他。
墨九看著他有些發青的臉孔,心疼地伸出雙手,撫上去捧住他的臉。
「六郎,發生什麼事了嗎?」
「都讓你不要操心——」
「不要說沒事!」墨九打斷他,突然凶了起來,「我來時都碰到聲東大哥了。他不是剛回來嗎?如果不是緊要的事,你怎會又派他出去?」
被她這樣逼視著,蕭乾無奈一嘆,拉椅子坐在她的身邊,不再隱瞞。
「不瞞阿九,是出了一些事情。」
一聽這話,墨九心下略略一窒。
對蕭乾這樣的人來說,大事情算小事情,小事情根本不算事情。能讓他凝重著臉說出了的事情,那就肯定是天大的事情。
這樣細思著,墨九心弦綳得更緊,下意識就抓緊了蕭乾的手。
「你快說說。到底何事?」
蕭乾雙眸沉下此許。
好久,他都沒有出聲。
在墨九切切的目光中,他遲疑片刻,慢慢走到書案邊上,將一道用火漆封緘的書函拿過來,遞到她的面前,「阿九自看。」
這樣的書函,他往常不會直接給她看的。
墨九一愕,緊張地接過來,未及拆開,先抬眉眼察看蕭乾的臉色。
油燈氤氳的光線下,他面色冷峻,似有一層寒光籠罩,讓房裡的氣氛都低壓起來。
她抿緊嘴唇,拆開書函,細看——
豎排的行文,墨九已經習慣,看得也很快。
然而,越往下看,她越是心驚。
「六郎,這——怎會這樣?」
她相信,這書函的內容,也一定是讓蕭乾意外的。要不然,他之前也不會有那句「等到小丫頭喊爹時離開」的話了。按他的計畫,辜二返回哈拉和林,為蒙合治喪,再在阿依古的主持下,召開忽里台大會,等他順利登上大汗之位,怎麼也要大半年的工夫。那個時候,小丫頭大抵真會喊爹了。
可這書函里的內容,卻讓墨九驚悚。
就在哈拉和林得到蒙合重傷不治的消息之後,阿拉古長公主——這位據說最疼愛兒子蘇赫的母親,已經召約宗親,並且在私下裡活動,準備推薦她的小兒子烏日根為新北勐汗。並且,她召開忽里台大會的時間,就在後天。
而此時,辜二扶靈的隊伍尚未到達哈拉和林。
也就是說,阿依古要搶在蘇赫王爺到達哈拉和林之前,讓烏日根登基,造成「已成事實」的局面。
再有,從書函上的措辭來看,哈拉和林還有一個「局」在等著蘇赫。
書函的內容觸目驚心,卻也讓墨九大惑不解。
憑著母親的本能,她可以斷定,阿依古長公主在哈拉和林見到蘇赫時,對這個兒子感情做不得假,對他的愛也做不得假。但如今,她要算計的人,為何恰恰是他的兒子?
到底是皇權之巔的誘惑,扭曲了人性,讓阿依古迷失了自己,想要放棄大兒子,轉而擁立更傻更單純的次子烏日根,以便於掌控北勐?還是因為別的突發原因,導致她做出這樣一個顛覆性的決定?
不得不說,阿依古對事情的影響是極大的。
一旦烏日根登上汗位,也就是說,蘇赫之前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就算蘇赫手上有兵,已不是當初任人宰割的蘇赫,但在短時間內,他想再拿下北勐,坐穩北勐江山,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阿依古這一次,簡直就是釜底抽薪的絕殺啊!
「阿九想到了什麼?」
蕭乾幽淡的聲音,把墨九從沉思中抽離出來。
「我很訥悶!」她直言不諱,把自己的疑惑都說給了蕭乾知道,末了又偏著頭問他:「莫非你讓聲東大哥深夜離開興隆山,就是前往通知辜二?」
蕭乾唇角一勾,似乎對她的猜測很滿意。
「知我者,墨九。」
被他誇讚了,墨九笑了笑,神色也略略放鬆了一些。
「可即便他日夜兼程,也未必來得及吧?後日便是忽里台大會,辜二也快要到達哈拉和林了,聲東大哥從興隆山出發,快馬加鞭也未必阻止得了!」
對於古代通訊不發達,導致事情與時間的延遲,墨九一直很頭痛。
甲地得到消息,等再傳到乙地之時,說不定黃花菜都涼了。
蕭乾顯然也有這樣的擔憂,「姑且儘力挽回吧。不過,即便知道哈拉和林有套,也不得不往裡鑽啊!」
確實如此,為蒙合扶靈,蘇赫能不回皇都嗎?
他們目前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準備,應對有可能發生的變化。
可令墨九不解的是……目前為止,蕭乾對辜二,還是信任的嗎?
八卦墓的事怎麼樣了?聲東到底怎麼和他說的?
墨九怔怔地看向他。
火光下,蕭乾蹙著的眉頭久久未展,隱隱間,似透著一絲焦灼。這讓她的擔心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也不好貿然提及八卦墓的事,惹他煩心。
「六郎……」墨九撫上他的手,帶了一點安慰的緊握,轉而為他分析,「你想過沒有,阿依古為什麼突然變了?到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蕭乾面色凝重,看著她。
「還記得額爾小鎮那場大火嗎?」
「記得!」想到那場火,墨九就有些驚悚。
在那場大火中,她差一點被阿依古推入火中燒死。
「可……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她問了,可蕭乾眉頭不展,冷峻的面容極是嚴肅,似乎也不能給她準確的答案,只半帶猶豫半帶猜地說:「如今回想,那一日,她的行為似乎就有不妥。可到底哪裡不妥?我又說不出。」
那便是直覺了。
一個人對你好不好,是不是真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