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鸞鳳歸 第306章 往事嘶叫

臘月的天,冷得要人命。

凌晨時分的龕谷城外,霧氣瀰漫,霜凍入體生寒。

馬車上面備著暖爐,可墨九縮在毯子里的身體,還是一陣冷似一陣。微弱的火光映著她蒼白的雙頰,嘴唇上有兩排深深咬過的痕迹,可知她過得很是煎熬。

但她一直沒有吭聲,一雙視線始終望著車窗外面,來來去去的巡邏兵士,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那個身影的出現。

可蕭乾沒有回來,一點消息都沒有。

不過,度過了最初的緊張,墨九漸漸坦然了。

事到如今,再緊張也都無濟於事。

除了安撫自己,她也沒有別的辦法。

蕭六郎留下的葯,她已經服用第二次了。

不得不說,六郎神醫之名確實無虛。

在服用第二次藥丸子後,她的小腹已經舒服了許多,雖然還隱隱有些抽抽,可比起之前那一種撕拉撕拉的疼痛來,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如此,墨九對腹中胎兒又添了不少的信心。她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唯心主義者一樣,始終用莫名的意志力與孩子默默說著話。告訴他要堅強、要勇敢、要努力、要支持住——

這樣很傻。

但意志力的力量有時真的很大。

她說服了自己,好似也真的說服了那個什麼都不懂的胎兒。

他們母子兩個都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

然而,身體舒服了一些,她心裡的擔心與記掛,卻沒有少半分。

這場仗打得太久了。

久得她覺得再等下去,就要把人等老了。

從出征以來,他們從來沒有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戰役。無數的北勐傷兵,從前方被人抬了下來,就放在那個簡陋的篷子下面。有一些人死了,又有一些人填補了上去,人的性命,在戰爭里,變得極為渺小,戰爭的殘酷在這裡由從質到量,都有了更深的體現。

墨九都聽見了,也看見了。

聽說北勐暫時放棄了進攻,在休整騷擾期間——

可為什麼蕭乾還沒有回來?

他在做什麼呢?墨九不禁有了疑惑。

毯子下方的手指,輕輕捲起,她莫名地緊張起來。

而此時的北勐營地里,比墨九可以感受到的情緒,更為緊繃。

開局以來第一場不順利的戰爭,消耗了過多體力的北勐將士,還有那似乎無休止纏繞在他們心裡的傳言:蘇赫叛逆,蒙合大汗放棄,後續無援,無糧無械——如今的他們,就是一群棄兵,打光了自己,就什麼都沒有了。這樣的精神打擊,比肉體上的疲乏,更讓他們感到窒息。人有時候不怕死,卻怕精神上的無依託,那將會比死亡更可怕。

此刻的北勐兵,就面臨著這樣的局面。

各種的猜測與議論,在私底下流傳。

營地里休整的人,傷的,累的,倒的,卧的,一個個都沒有精神。

他們似乎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情緒焦躁中。

蕭乾離開後,辜二理所當然地做起了「蘇赫王爺」。他身上穿著蕭乾的盔甲,除了頭盔之外,帶帶著一個大帷帽子,系一襲黑披風,騎著蕭乾的馬,帶著闖北和蕭乾另外幾個貼身侍衛,那樣子與蕭乾相似度極高,走在夜霧下的北勐大軍之中,完全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士兵們在夜露中,席地而坐。

看到他過來,都紛紛投來目光。

有膽子大的人,也忍不住詢問幾句。

「王爺,我們何時再進攻?」

「王爺,這仗還打不打啊?咱們不能就這樣等下去吧?」

「王爺!明兒早上,是不是沒有飯吃了?」

「王爺,大汗為什麼不給我們派來糧草?」

一個一個問題,其實無從答起。

辜二知道他們其實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份肯定。

騎在馬上,他淡定地回答,「你們好好休息便是,有我在,不會餓著你們的。」

回頭,他就讓伙頭兵燒熱水,又令人去城外「收集」糧草。這麼多的人,總得要吃的,再過不了多久,天就亮了,如果不補充體力,恐怕自保都困難,不要說再去攻城了。當然,出城「收集糧草」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關鍵時候,活命要緊,別的事情,也就顧及不了那麼多。

看到架起來的大鍋,熱騰騰的沸水,還有一袋袋的米面被扛回來,大傢伙兒似乎又精神了起來,「哈哈,有得吃了。」

「只要南榮人有吃的,咱們就有,怕什麼?」

「對啊!沒有?搶唄!」

「哈哈哈!」

聽著將士們的海呼,辜二忙碌著,只當沒有聽見。

之前蕭乾一直不準士兵擾民,更不許公然搶糧——但今夜臨行之前,他卻暗示辜二,可酌情處理。什麼時候可以酌情?這個時候就該他酌情的時候了。只有吃飽了肚子才有戰鬥力,至於糧食哪裡來的,對戰爭中的軍隊來說,那簡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站在熊熊燃燒的篝火前,辜二聽著「噼啪」聲,心裡並不輕鬆。

「報——」

這時,營外有飛奔而至。

他轉身看去,「何事?」

來人正是前軍探子,走到辜二身邊,他低聲道:「王爺,南榮皇帝到了龕谷之後,城裡似乎有些異動……據我們的探子觀察,只怕他們會乘士氣大盛之機,出城反攻。」

火堆上的木頭,「啪」一聲響。

辜二的眼皮也跳了跳。

對宋熹此人,他很了解。

他會出現在龕谷不奇怪,會反攻嘛——

這個還真不一定。

遲疑半晌,他緩緩下達命令,「傳令各路將軍,每半個時辰一次,無間隙進攻龕谷城——只騷擾,不硬拼。就吊著他們。」

傳令兵看著他,似有不解。

辜二卻沉了聲,「沒有聽見!?」

傳令兵怔一下,連忙低頭,「得令!」

他飛奔出去了,辜二卻停在原地,微微眯眸,擋了擋冷風。

以前他長時間跟在宋熹身邊,對他為人很清楚。如果他們一直猛攻猛打,宋熹說不定會拚死一戰。如果他們一直不去攻打,宋熹卻肯定會對他們的兵力產生懷疑。而最讓宋熹難以下定決心的,就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騷擾。他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常常對事務左右搖擺不定,而在他猶豫的時間,說不定天一亮,龕合和金州就變成了一塊夾在饃饃里的肉了。

「報!」

他思慮未落,那傳令兵又回來了。

一臉慌張的樣子,帶著几絲驚恐。

「稟報王爺!南榮兵大開城門,反攻了!」

辜二脊背微微一僵。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看來宋熹仗著人多,是要拚死打這一仗了。

緊了緊腰間的劍,他沒有遲疑,一馬當先的沖了上去。

「傳我命令!全體迎戰!」

「得令!」

北風呼嘯而過,帶著沉悶的號角聲。

「嗚——嗚——」

「嗚——」

三短三長,號角聲彷彿某種催命的調子,落入耳朵,讓躺在馬車裡的墨九整個人都不安起來。她伸了伸脖子,望向車窗外,眉心緊緊擰起,「又開始了——?」

「是啊!這次好像比前幾天更厲害了呢?」玫兒也摸到了一些戰爭的規律了,往外面瞅了一會,又趴著身子退回來,摸了摸墨九的額頭,把溫好的水壺遞到她的唇邊,乖巧地哄她:「姑娘,你喝點水?」

墨九低頭,淺飲。

玫兒關切地問:「感覺好受一些沒有?」

墨九抬眸,沖她微微一笑,「好多了。」

心裡再不舒服,她也不會告訴玫兒。因為告訴她,其實也幫不了什麼忙。這種事兒,除了她自己,誰都幫不了。所以,她誰都不願意告訴,包括一直守在外面的墨妄和墨家弟子,他們都不知道在過去的那一段時間裡,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疼痛以及心理的煎熬。

「姑娘——」玫兒看她這樣,有些為她鳴不平,「王爺也真是的,都這麼久了,也不說回來看看你好不好。」

墨九瞅了瞅她的小臉,稍稍牽唇,嗔她一下。

「他在外頭領兵打仗呢,你以為在玩啊?干係那麼多人的性命,豈能兒戲?若他隨時挂念著我,腦子走了神,置那麼多人的生死於不顧,那他成什麼人了?真那樣,我還不稀罕他呢。」

玫兒撇了撇嘴巴,有些不服氣。

但有前車之鑒,她不敢再頂撞墨九了。

氣氛一時凝滯下來。

不多一會兒,馬車外面突見一片火光。

一行人走近過來,最前面的人,正是擊西。

他走到墨九的馬車外,輕聲問:「九爺,你睡了沒有?」

廢話!這樣的時候,哪個人可以睡得著?

墨九有氣無力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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