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鸞鳳歸 第297章 殤之傾城

乾州。

高高的城樓上,蕭乾按住腰刀,微眯雙眼,看著城下校場。

連佔南榮隴、乾二城,拼的是速度,也讓北勐兵士氣大振。

這個時候,告訴他們可以捅天,他們估計也不會眨眼了。

休整了一夜,年輕的士兵們都恢複了元氣,精神抖擻,殺戮之氣似乎也更重了幾分。

「射!」校場上,隨著冷風灌過來一句話。

蕭乾微微眯起眼,極目遠眺。

只見北勐士兵們在練習射箭的靶位上,隔一個空位綁一個南榮俘虜,正哈哈大笑著在拼箭術。這樣的練習其實很殘忍。一個射不準,就會射死人……可偏偏他們似乎都沒有想弄死這些俘虜,一個個都是神箭手,叫囂一次,射出一箭,嚇得人魂飛魄散,大喊出聲,也最多擦傷,而無死亡。

這樣殘酷的訓練,對於北勐兵來說是興奮的。

他們殺紅的眼睛裡,這個時候,已經少了該有的人性。

可對於南榮俘虜兵來說,每一秒都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滋味,比一刀死了更加難受。

「豬狗不如的韃子!殺了我吧!有種的,一刀給爺爺個痛快!」

「來啊!來殺了爺爺們啊!」

「哈哈哈,我乾州的兵,就沒有一個怕死的。」

叫囂聲里,他們得到的是北勐兵的哈哈大笑與不屑。

一個身穿重甲的北勐騎兵像是被激怒了,突地奔過去,手持彎刀沖那人的腦門就是一刀。

一刀砍下去,就人頭落地了。

鮮血冷不丁噴出不來,灑了那個北勐兵一身一臉,他罵罵咧咧地拎著刀,呸了幾聲,拿帕子擦著臉,在別的北勐士兵嬉笑調侃的聲音里,又揮了揮手,讓他們繼續訓練。

用敵人來訓練,效果自然很好。

訓練的不僅是箭法,還有膽量,以及殺戮的勇氣——

趙聲東緩緩走近,肩膀幾乎擦著了蕭乾的鐵甲,「主上。」

自從蕭乾換了身份,他跟隨大家一樣,基本都叫他「王爺」,這一聲久違的「主上」,讓蕭乾微皺的眉鋒緊緊蹙起,不等他說,就好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徐徐開口。

「不必說了!」

「以前你帶兵,從不允許兵士如此的,這——到底為什麼?」

「不為什麼。」蕭乾顯然不想解釋。

「主上!」趙聲東壓沉了聲音,低低道:「他們是俘虜,也是人吶。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對待!哪怕一刀把他們殺了,也好過這樣!主上,您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的,你絕對不是!更何況,乾州守將黃大生練出來的這些兵,有血性,像個真男人,敢和我們對著殺。比起隴州的孬種謝長勝來說,簡直……可謂忠肝義膽,令人佩服!為何要這樣對待他們?」

「嗯!?」蕭乾終於轉過頭來,「說得有理。」

「那可不可以——」趙聲東眼睛裡露出一些光亮。

「不可以!」蕭乾沉聲打斷了他,也掐滅了他的希望,「聲東,你當明白,這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今日若對敵人婦人之仁,明日被這樣對待的人,就會換成我們的將士。這一點,得讓將士們明白,身為統帥,我更得讓自己明白!」

一席話,他冷冽如冰,斬釘截鐵。

可趙聲東臉上鬱氣未消,似乎並沒有被他說服。

「主上,你不是這樣的人。以前也從來沒有這般——」

「聲東,以前的蕭乾,已經死了!」蕭乾雙目中迸出一絲血色的冷光,冷冷逼視著趙聲東,沉吟了一會兒,喟嘆一聲,似乎放軟了聲音,像在對他解釋,「以前帶南榮的兵不同,他們深受儒學影響,那些道理他們瞭然於胸,並且,能夠很好地執行與遵守。如今我帶的是北勐兵,他們是一群豺狼,草原上的豺狼。他們好殺成性,這樣的方式才能更好的激發他們的血性與打勝仗的決心!而且——」

說到這裡,他頓了片刻。

迎上趙聲東不服氣的眼神,他冷冷道:「你說得對極,黃大生手下這些兵,都是硬漢子,一身忠膽可敬。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殺掉他們的銳氣,不讓其餘南榮兵效仿。」

趙聲東之前一直不解,這些質問的話,已經在心裡憋了許久。

昨日大軍駐紮乾州之後,蕭乾就一連下了幾道命令。

故意讓格森殺掉隴州守將謝長勝之後,他卻狠狠斥責了格森,便稱要奏請朝廷,對他做罰俸一年懲罰。隨後,蕭乾大肆嘉獎了隴州隨著謝長勝投誠的那一群南榮將領,並將他們召至麾下,好酒好肉地款待,封官許願。甚至於,對連那些不願意跟隨北勐的南榮兵士,也不計前嫌地全部放掉了。而對於乾州這些和北勐拚死一戰的將士,他卻兩種對待。黃大生等一眾將領,不殺,卻全部投入了大獄,甚至縱容士兵如此對待俘虜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著殘忍的暴行一直持續著……

「殺掉南榮銳氣的方法有很多種,為何非得如此極端?」

趙聲東的聲音里,有一絲沙啞。

而他,也是為數不多的,敢於直問蕭乾的人之一。

對他的問題,蕭乾顯然沒有發怒。

緊緊抿住唇,他雙眸中閃過一抹冷色的厲光。

「因為這就是戰爭,聲東!因為我必須得讓他們知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趙聲東脊背一僵,整個人都不會動彈了。

喉嚨口像塞了團棉花,梗了又梗,一雙俊目漸漸發紅。

「主上之意,聲東明白。也懂這些道理,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蕭乾淡淡地看他一瞬,突然笑了。

那笑里,有一絲自嘲,一絲無可奈何的自嘲。

「那你換一種想法如何?今日多死幾個,來日的戰爭中,就會少死很多。多到你完全想像不到的那麼多。你在南榮那麼些年,還不了解他們嗎?你等著看吧,接下去,我打到哪裡,都會投降到哪裡。攻一座城,就會降一座城!像黃大生這樣的人,也會越來越少!」

重重吁一口氣,趙聲東似乎都明白了。

可即便他明白,心裡頭還是有一點發怵,發緊。

因為這都不是他以為的戰爭,金戈鐵馬,熱血膏情也從來不是無謂的殺戮。

「那主上——」遲疑一瞬,他又問:「真要把黃大生他們都殺了嗎?」

蕭乾半眯起眼,臉上一片冷意,似在思考,又似乎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根本就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就那樣,他目光灼烈地望向校場上那群一直在哈哈大笑的北勐士兵們,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個字。

「殺!」

「主上!」趙聲東低低驚呼,「我以為你在攻城時不殺他,是為留他一命的。」

「是的。」蕭乾冷肅的臉色看上去極為平靜,「我敬他、重他,本為留他一命。可看他在大獄中的表現,我以為我錯了。他是一條漢子,成全他為國戰死,留下丹心一顆,以昭日月,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趙聲東緘默了。

蕭乾沒有看他,按著腰刀大步離去。

「傳令下去,將黃大生一干人等,押到校場。」

「喏!」

校場上,血腥味兒瀰漫。

人還沒有走近,就能嗅到那種令人作嘔的腥氣。

那其實並不盡然是鮮血的味道,還代表著死亡與毀滅。

肉身的毀滅,以及靈魂的摧毀。

那是蕭乾沒有說,而趙聲東似乎也沒有意識到的摧毀。

蕭乾要殺的並不是這些人,他要摧毀的是南榮人的抵抗精神。

精神一滅,整個國家將會變成豆腐,一捏就爛。

到時候,確實將如他所說,少死很多,很多人……

站著校場中間的點將台上,他厲目看著一襲囚衣,卻挺直而立的黃大生。這個名字不出色,長得不出色,就連軍職也不出色,並不曾受到南榮朝廷重用,甚至連見皇帝的資格都沒有的一個邊城守將,一個有著一顆忠肝義膽的南榮人,緩緩閉了閉眼,良久才冷聲沉喝。

「黃大生,本帥再問你一次,降是不降?!」

「我呸!虎將焉會降於犬子耳?」黃大生沖著他的方向狠狠啐罵一句,披散著的亂髮的頭顱高高仰起,望向天空孤傲飛過的一群大雁,雙目中渾濁而凄清,才不過不惑的年紀,卻彷彿變成了一個被人抽干力氣的老者,一聲聲吶喊。

「我黃大生堂堂丈夫,七尺之軀,怎可苟活於天地?令祖宗蒙羞,令世人不恥?寧可玉碎於此,亦不可變節也。」

說罷,他徐徐低下頭來,看一眼跟在身邊的幾個將校。

看著,就那樣看著,幾乎突然的,他就落下兩行淚來。

乾州被圍,他沒有哭,城牆上被人揍,他也沒有哭,牢獄之中,他更對蘇赫破口大罵,不曾落過半滴眼淚。可看著這些昔日並肩作戰的難兄難弟就要與他同赴國難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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