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臘月天至,哈拉和林飛雪連天。
萬眾矚目中,蘇赫王爺與南北兩位公主的大婚,轉瞬就到了。
臘月初八,大婚前一日,王府就已披紅挂彩,裝點一新,一派喜氣洋洋。那熱鬧的喜氣,從府中延伸到了哈拉和林的城池,街道上的人們來來去去,興奮地議論著,指點著,嘈雜著,甚至湧入王府的街巷對面去看熱鬧。
兩位公主同時出嫁,這本就難得一見,何況一位北勐公主是大汗的義妹,天下聞名的墨家鉅子墨九,另一位南榮的紫妍公主,也是景昌帝的嫡親堂妹。一南一北二帝之妹,同時嫁給蘇赫王爺一人做平妻,皆為王妃,對老百姓來說,這樣引人遐想的香艷逸事,足夠熱鬧一陣子了。
於是,蘇赫王爺也算人人稱羨了。
仕途一帆風順,被大汗重用。
容顏醜陋卻同娶二美,艷福不淺。
初八晌午一過,萬安宮就有嬤嬤抬了轎子前來稜台坊接墨九入宮。
因賽罕公主的公主府尚未完工,蒙合大汗安排墨九入宮待嫁。
理由很簡單,貴為北勐公主,在王府出嫁顯得對她不夠重視,亦對北勐皇室不夠尊重。大汗是公主的義兄,讓她從萬安宮出嫁,合情合理,又體面尊貴,讓她今後在王府里,不至於被南榮公主給比下去。
理由很充分,可墨九卻以眼睛不便為由,拒絕了。
嬤嬤左勸右勸,她就一句話:不去。
墨九的脾氣硬得很,向來說一不二,尤其懷孕之後,更是鋼硬了幾分。帶著肚子,她怎麼敢去萬安宮那種地方?宮中素來吃人不吐骨頭,宮中的女人更是可怕。人人都知道蒙合對她有想法,他那些女人會不知道嗎?
就算蒙合不害她,誰知道會出什麼幺蛾子?
她的冷漠和堅持,讓前來接人的嬤嬤吃了掛落,只得灰溜溜回萬安宮復命了。
蒙合一聽,當即就有點生氣。
這叫什麼?給臉不要臉啊!
對於墨九這個女人,蒙合有時候著實恨得牙根兒癢。
可往往她就有這本事,逼得他無奈,也無法。
當然,這世上的男人真沒有幾個怕女人的。
一般而言,顧及她,只因為在意。
這個沒有到手的墨九,對於蒙合來說,就是一根隨時刺撓他神經的刺。痒痒的,酥酥的,一撓一撓的,撓得他心裡頭躁得慌。卻來不得強,使不得的,越得不到,越想得緊。越想得緊,偏生就得不到。於是,一面喜歡,一面又恨,時時刻刻都想抓狂。
事到臨頭,墨九又給他出了難題。
於是,蒙合奈何不了她,就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建議。
他讓嬤嬤再去傳話墨九。一個北勐公主住在蘇赫的王爺出嫁,實在太不成體統了。讓她無論如何也得離開王府,為了方便,不如索性就住到紫妍公主的臨時府邸里,與紫妍公主一起出嫁,這樣也方便大婚儀程。
這一次,墨九深思一瞬,就同意了。
但想一想,心底亦有些發涼。
那天宋妍偷偷喬裝成蘇赫的隨從來見她的事情,蒙合到底知不知情?
他這樣的安排,到底是巧合,還是聽到些風聲?
不過,她與宋妍舊識,本也眾所周知。
遲疑一下,她覺得去那裡也好。
一來不好三番五次拂了蒙合的意思,在這個當口上得罪了他,逼得他又使出什麼另外的歹毒法子。嬤嬤兩次來稜台坊,對這件事情的在意,讓她明顯地感覺到,蒙合此舉不僅僅出於對她和北勐皇室的「尊重」,也許還要把他支開王府。
二來么,當然也為了宋妍。
自從那日離去,她們就沒有機會見面。
她很挂念宋妍,由心的挂念——
在北勐,除了塔塔敏,她也沒有什麼朋友。但塔塔敏與她,到底隔了一層關係,尤其在這樣敏感的事情上,她無法真正與塔塔敏交心,有一些私事和心裡話,也完全不能與塔塔敏說。而塔塔敏自己,也有一堆焦頭爛額的煩心事,不得輕鬆。
知曉墨九懷孕,塔塔敏過來瞅過她幾次。
但每次坐一會兒,兩個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相比之下,宋妍不同。她們算舊時的友人,吵過嘴,打個架,也同甘共苦過,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一起看盡了悲歡離合,對彼此也知根知底,說起話來,顧慮要少得多。
「麻煩嬤嬤回去告訴汗兄,就依他之言了。」
嬤嬤大喜,不停磕頭謝恩,彷彿得到大赦。
「多謝賽罕公主體恤,奴才這就回稟大汗知曉。」
落下一顆懸了半天的心頭巨石,嬤嬤飛奔離府而去。
墨九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托著腮思襯一會,突然半眯著眼睛側頭,看向坐在一邊,始終一言不發的墨妄。
「師兄,我們也準備一下吧。」
墨妄看過來,似乎有疑惑,「小九當真要離府嗎?」
墨九點點頭,微微一笑,「大汗讓我去紫妍公主那裡待嫁,自然不可不從。但這個時候去嘮擾公主清靜。好像空著手,也不妥當?你差人備些禮物帶上吧。」
禮物?
墨九吝嗇得一毛不拔,哪會有什麼值錢的禮物捨得送人?
除非——
墨妄動一下嘴皮,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了。
稜台坊根本沒有值錢的金貴大禮,只有兩車從陰山帶過來的火器。
他低頭,拱手欠身,「明白了,這就去辦。」
墨九眯了眯眼,揉了揉不太舒服的眼睛,又道:「留下一半給蕭六郎。剩下的我們都帶走。」
「是。」
對於墨九的安排,墨妄很少提出什麼反對意見。
他說罷就起身,往客堂外面走,可墨九卻在這時喊住他。
「告訴兄弟們,明兒姐姐要出嫁了,讓他們都醒著點,把眼睛放亮點!」
「知道了!」墨妄視線微凝,深深看她一眼,匆匆離去。
萬安宮裡。
蒙合剛剛結束和幾位心腹大臣的國政議事,就看到嬤嬤匆匆過來,搓著手站在門外,不敢進來。他微微眯了眯眼,擺擺手。
「你們都下去吧,按商議的辦。」
「喏。」幾個大臣魚貫而出,嬤嬤趕緊閃身進來,叩見了大汗,把墨九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看蒙合面上無喜無憂,沒有半點情緒,又緊張地咽了一下唾沫。
「賽罕公主的眼睛是不大好,我瞅著,也怪心疼的,見光就流淚,視物亦是不清,她不願入宮來,也是怕麻煩大汗——」
「多嘴!」墨九怎麼想的,蒙合會不知道嗎?
這嬤嬤的馬屁明顯沒有拍對地方,讓蒙合心裡極其不悅。
擺擺手,他不耐煩地讓她下去了,靜了一瞬,又沉聲叫「森敦」。
森敦一直等在外面,聽到他喚,趕緊進去。
「大汗!」
蒙合陰涼著臉,看他片刻,沉沉問:「大婚的事,都安排好了?」
森敦低頭,恭順地回覆,「都照大汗的意思,做好了安排。」
說到這裡,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冷不丁又抬頭。
「大汗做這些,可是為了那個女人嗎?」
一聽「那個女人」,蒙合眸底射出一束陰鷙的目光。
「賽罕公主是我的義妹,不是那個女人。」
森敦一驚,驚覺失態,趕緊垂頭告歉,「屬下失言!大汗恕罪。」
哼一聲,蒙合拿過桌上的茶水,輕輕喝一口,不冷不熱地瞥他,「你只需按我的交待做就行,其他的事,一概不用多問。我把怯薛軍交你手上,並非讓你插手我私事的。」小小的警告了一下,他見森敦點頭稱是,樣子老實了許多,又稍稍緩和了神色,問了一些大婚上的事情,爾後,突然又問。
「來哈拉和林恭賀蘇赫王爺大婚的,都有哪些人?」
「回大汗,四領各國都有來使。西越國主,蒙爾伊國主,後珒國主,都帶著隨從親至哈拉和林。其餘諸國,亦有使臣帶賀禮和國書,傳達了對大汗的仰慕……」
「後珒?」聽到完顏修的時候,蒙合輕捋小鬍子的手,微微一頓,厲目中似有火花在燃燒,「他膽子還挺大,前陣子納木罕聯合後珒造反的事,他當成不知情嗎?」
森敦遲疑一下,小聲道:「屬下以為,完顏修此番前來哈拉和林,正是為了借大婚之機,向大汗澄清這一點。大汗和他都清楚,納木罕所謂的聯合後珒,根本就子烏虛有的事。完顏修平白背上一口黑鍋,肯定不甘不願,又怕大汗藉此找他的麻煩,後珒初立,萬事待興,完顏修在這個時候,自然不願與北勐為敵,藉機前來討好也是有的。」
「哼!」
蒙合似乎接受了森敦的說法。
但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得意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