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相思令 第275章 染紅了夜空

有了蒙合大軍的加入,清理叛黨的戰事結束得很快。

風嘯嘯依舊,涼颼颼刺人。

戰場上,只剩下一堆縱橫交錯的屍體以及斷兵殘戈。

蒙合站在陣前,就著火把的光,看著渾身浴血的蕭乾,提前長劍,騎著馬,站在人群中間,抿了抿唇,慢慢朝他走了過去。

「蘇赫賢弟——」

這樣親熱的稱呼,從一個皇帝嘴裡出來,那份量多重可想而知。而且,細聽之下,他的聲音,似乎還帶了一點哭腔。

那叫一個情深意重,感激涕零。

「總算及時趕到了,幸而你無恙!」

又是一句,說盡了他的無奈,以及身為帝王在這個時候最應當有的表現以及表演。

蕭乾冷眸冷眉冷心,沒有說話,只提著尚在滴血的長劍,馬蹄踏過狼藉的屍首,踩著混雜的鮮血,慢慢迎上蒙合。夜風掀起他黑色的披風,被火把光線一映,像一隻黑色的大蝴蝶,籠罩鋪天蓋地的肅殺之氣,令人心生膽怯。

一步一步,迎面而近。

兩個人四目相對,卻都沒有再說話。

蒙合嘴唇微顫,似有劫有餘生的激動。

蕭乾卻是滿臉木然,將他本就醜陋的面孔,襯得更為猙獰、恐怖,冷峻的氣場強大得似乎比蒙合更要強上三分。

有一種心知肚明的情緒,在他們彼此間氤氳。

連兩側的北勐士兵都感受到了不同尋常。

終於,蕭乾停在蒙合的三丈開外。

他深深地看了蒙合一眼,翻身下馬,還劍入鞘,走近致禮。

「大汗!微臣救駕來遲——」

救駕?駕都不在此處,他救的是甚麼?

這句話仔細咀嚼,諷刺意味兒很濃。

可蒙合就像根本沒有聽出來弦外之音,捋著下巴上的小鬍子,欣慰地點頭嘆息,「這一次,真是得虧有賢弟了。若無你在,這些叛逆還不知如何猖狂了得?!此是一大功,等回到哈拉和林,我必給賢弟論功行賞!」

有功,有賞!

還能說什麼?

蕭乾垂目,拱手,「謝大汗!」

蒙合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後的戰場,像是頗為感觸,嘆息一聲,「我即位不久,根基未牢,原想兢兢業業繼續為北勐開疆擴土,不負祖宗所託……為此,勤於己,寬於人,對待朝中臣工更是一律寬厚相加。豈知,竟有人不識好歹,欲趁我圍獵在外,布防空虛之時奪我江山!實在可嘆可恨也!」

蕭乾靜靜聽著,並不摻言。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自己就會說完。

等說完了,自然就會進入下文。

果然,蒙合把自己狠狠一頓誇完,目中幽光微閃,又咬著牙,痛徹心扉地低喝:「森敦!」

森敦一直在他身後。

得聞大汗叫喚,立馬上前。

「微臣在!」

蒙合雙目冷冷,「馬上帶人捉拿叛逆首腦納木罕!若遇反抗,格殺勿論!」

納木罕?

在場的人,似乎都驚住了。

蒙合這便直接宣布了納木罕的罪了?

頓一下,森敦抬右手撫左胸,低垂著頭,恭順地應。

「是!微臣這便去辦。」

森敦是怯薛軍的頭兒,得了大汗的令,再回頭一招,在場的怯薛大軍便得令而去,一窩蜂似的擁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就像他們來時一樣,在冷瑟的秋風中,高舉著馬刀,將這個夜晚再次點燃。

「捉拿反賊納木罕!」

「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喊殺聲,如重鎚敲在人的心上。

沉沉,深深,慢慢瀰漫在夜色里——

從斷崖回到駐營里,他們才發現這個營地早已不是他們早上離去時的模樣。

帳篷倒了,架子車翻了,旌旗被踩踏在地上,地面上一片狼藉。

「蘇赫賢弟!」蒙合望向隨行的蕭乾以及這一個慘烈的戰場,一雙陰鷙的眼睛,淺淺闔著,像這些事情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樣,聲音平靜得幾乎沒有半點波瀾。

「你對納木罕此事,怎麼看?」

蕭乾眉心一蹙,一字一字都說得很淡然。

「臣弟忠於北勐,忠於大汗,不辨旁事。只知道,誰與大汗做對,便是與臣弟做對。」

這是一句相當圓滑的回答。聽上去忠君愛國,可每個一字眼都說得冷漠而傲然,顯得不卑不亢。更何況,他的聲音里,又何曾有半點動容的情緒?

可他此刻越是表現得心裡不舒坦,就越是好像在對蒙合的「試探」表現不滿,蒙合也就越高興。

果然,他呵呵一笑,目光從他的臉上掠過,捋著小鬍子,慢慢地調轉馬頭,大吼一聲。

「好賢弟。這天下有我,便有你。你我兄弟二人攜手,何愁五湖四海不歸,四面八方不朝?」

蕭乾低低回言,「臣弟不敢!」

「哈哈,我說你敢,你就敢。」

這句話有點意思,一語雙關吶。

蕭乾眉心微微一蹙,平靜地抿了抿唇。

「謝大汗恩重!臣弟願效汗馬之勞!」

蝴蝶的翅膀飛過熱帶雨林,都可以引起一場龍捲風,與蝴蝶效應一樣,歷史的改變,往往也是由一件微小的事情引起的。

正如此一次北勐的圍獵事件。

這天晚上,狩獵軍行營里,燈火通明。

在事情敗露之後,納木罕已領著親近精銳將士約摸兩千人逃往了後珒方向。森敦領著怯薛軍追擊未歸。營地里的人,都在等待,在這一片昏黑的天地里,等著一個塵埃落定。

事實上,蒙合早就調動好了兵馬,挖好了坑,就等著他們來鑽,自然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在兵力上治服對方,手擒敵人。之所以納木罕有機會逃跑,一方面也是他做了多年老丞相,在北勐的根基極深。另一方面也有蒙合的有意放水。

他如果不畏罪潛逃,蒙合又如何直接治罪?

這都是北勐的大功臣,沒有十拿九穩的罪證,是服不得了眾的。

一切都在蒙合的算計之中。

若說他有什麼失算之處,便是蘇赫對此事的反應。

一個誘人的餌就在面前,一張嘴就可以叼上,沒有魚兒會不上鉤的——

可他卻沒有,很冷靜的讓事情往他意想的另一個方向走偏了。

如果不是他真的沒有野心,那就是他的野心已經到了一種無我的境界,可以冷眼旁觀,擇其善而行。

當然,經了斷崖那一仗,蒙合已經不做前者考慮了。

他更願意相信蘇赫這個人不簡單。

甚至於,比起他的母親阿依古更難對付。

畢竟一個有本事的丈夫,大多都不甘於人後的。

不過,這一次雖然沒有藉機一網打盡,他也不憾。蘇赫是一個還可以利用的人,身上有利用的價值,對於他來說,不急於這一時。

「報——!」

遠遠的,有士兵大吼。

「大汗,森敦大人把反賊納木罕捉回來了。」

「捉回來了!」

「吼吼吼吼!」

整個營地里,過年般歡呼一片。

營地里的王公大臣們,在納木罕做北勐丞相的這些年裡,不少人都吃過他的暗虧,卻對他敢怒不敢言。如今看他有今日,想看笑話的人自然不少。

人敗有人踩。

納木罕走到如今,算是終點了。

從蒙合的態度來看,此人已無法翻身,扭轉局面,所以,沒有人再給這個「前丞相」半點面子,一個個高興地吼吼著,像是都恨不得上去扇他兩巴掌為國除奸似的。

在營地里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表情里,只有蕭乾和蒙合兩個人面無表情。

捋著小鬍子,蒙合眼風掃一下蕭乾。

「帶納木罕上來!」

「得令!」

蒙合坐在臨時布置的椅子上,眾臣將營地圍成了一個圓圈,外面插著無數的火把,點亮了這個「審判現場」。

很快,被五花大綁著的納木罕被兩個北勐兵士押解了上來。

他頭髮凌亂,臉上有劃傷,身上也血漬斑斑,走路時腳步不穩,像是受了不輕的傷。

「跪下!」有人踢他的腳。

納木罕沒有堅持反抗,看到蒙合的第一眼,便自覺地跪了下去。

「老臣參見大汗。」

「納木罕!」蒙合目光冷冷,像一把尖刀在剜,「你還有何話可說?」

納木罕沒有抬頭,也不看任何人,聲音平靜得像已經等不及要去找閻王爺報道了,「老臣罪該萬死,無話可說。」

「呵呵!」蒙合聲音很幽深,「你在北勐德高望重,何苦來哉?納木罕——」頓一下,蒙合嘴角微微上揚,極是仁慈地道:「念你對本汗有從龍之功,對北勐也勞苦功高,我給你一個不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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