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大晚上的,說這個合適嗎?」
「晚上不合適,白天合適?」
這個男人,總能找到合適的話來嗆她。
墨九輕咳一聲,雙手輕輕圈過去,抱了抱蕭乾的腰身,突然發現他身上衣服的濕透了,這時的山中,寒氣很重,又下著雨,他本就有疾在身,怎麼受得了?
本能地哆嗦一下,她抬頭瞪他,一臉的不滿。
「你幹嘛啊?自己淋雨都不吭一聲,冷著了,又該著急了——走,咱們進帳篷再說。」
她的關心,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蕭乾雙目爍爍,唇角噙著一抹笑,望向她背後的帳篷。
裡面有燃著的燈火,似乎還有溫暖的氣息,從雨霧中透出來。
入帳篷,當真是極好了。
他略帶薄繭的粗勵手指,輕刮著墨九白嫩的臉頰,低低問:「阿九大晚上的邀請我去帳篷里細談,可有什麼獎勵嗎?」
獎勵?他還敢要獎勵。
墨九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惡狠狠地捏一把他潤透的衣裳,又暗恨恨地戳著他堅硬的胸膛,冷冷一哼。
「經九爺鑒定,此人不僅臉皮極厚,腦子還秀逗!」
「——」蕭乾但笑不語。
「我說王爺殿下,你怎麼能想得這麼美啊!哦,你以為把我得罪得那樣狠,就這樣三言兩語就過去了,我還得陪睡一晚,分文不取?這世上,哪來這麼好的事情。」
陪睡一晚,分文不取?
蕭乾哭笑不得,「我何曾得罪你啊?」
看他一臉發懵,好像真不知道似的,墨九也懵了。
這傢伙,真的假的啊!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墨妄曾經勸說她的話。同時,也深切地感覺到了男女之間的意識形態差異。有時候往往女人氣了個半死,人家男人壓根兒就不曉得她在生什麼氣。女人自以為的大事,在男人看來多半是小事。男人以為的小事,在女人看來,那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王爺——」
她不敢喊他蕭六郎,語氣也沒那麼強勢。
「你當真不知,我為何生氣?」
「阿九,我……」向來運籌帷幄的蕭六郎,站在大雨中,看著油紙傘下姑娘氤氳美好的臉,第一次,感覺到有些手足無措。
如果說他全不知情,那肯定假的。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看法,他覺得自己做了自己的立場上應該做的分內之事,而且每件事也都有考慮到她,若說大錯,也不曾有。
可心裡這般想,看到她皎月般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來,那小情小調,那撩人心弦的小模樣兒,終是說不出讓她不歡喜的話來。
慢慢的,他向她投去深深的一瞥,滿是寵溺。
「往後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往後?」墨九視線一撩,「還往後呢?」
溫靜姝如果還有往後,她墨九要怎麼辦?
冷冷一哼,墨九嚴重懷疑,他真的不知道她在介意什麼。
「王爺,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麼要離開縉樂院嗎?」墨九出人意料地低著聲音,沒有趕緊往帳篷去避雨,甚至也不再心疼他身體著涼似的,就冷冷地留在原地,半眯著眼睛看他——這個從神台上走下來,緊緊握住她手的男人。
他們已經走過了春夏秋冬這麼多的日子,她不願意出現隔閡,不管什麼矛盾,也都願意多走一步去勾通。至於誰邁出勾通這一步,並不重要,她只求結果。
「信任。說到底,還是信任。你不信任我,卻可以信任陸機,甚至信任陸機信任的溫靜姝。在你的心裡,他如師如父,是一個可以託付秘密的人。可對我,偶爾卻有保留,這就是差距。」
蕭乾一愣。
「那不是保留,是保護——」
「也許你說得對,你覺得那是保護。可我不這樣想。」墨九直直看向蕭乾,聲音壓得極小,被風雨聲掩蓋著,能聽見的人,也只有面前的蕭乾。
「一直以來,我們之間缺少的東西,其實就是毫無保留的信任。王爺,在你的心底,也許只要照顧、寵愛、憐惜,為對方好就足夠。可我的心裡,兩個人是要手牽著手,肩並著肩,一同面對風雨的。為什麼你可以給陸機老人的信任,不能給我呢?」
蕭乾無從辯解。
有些事情,也解釋不清。
對陸機,他確實是信任的。
因為師父不僅教了他,教過他,還成就了他在醫術上的成就。
可若論信任,又怎會大得過墨九。
說到底,他信任墨九的,只是有時候,不想她淌入那一團令人作嘔的、污穢的泥濘——
抿緊嘴角,他把油紙傘高舉在墨九的頭頂,靜靜看著她,不吭聲。
這不是一個善於辯解的男人……尤其在他心愛的婦人面前。
墨九卻看定他的眼,推開了他撐在頭上的油紙傘。
「王爺,我喜歡你的呵護,但我更願意與你一起承擔。哪怕暴雨傾盆,也無可懼怕。而不願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用肩膀去拱,最後事情完了,再來告訴我:阿九,一切都解決了,你可以安心了。你說,在你面對風雨的時候,我真的能安心躺在你的羽翼下,做一個小女人嗎?」
看蕭乾眸色深濃,宛如這一片夜色,似乎正在用他最大的努力去思考,墨九也不逼他,靜默著,一臉溫柔地望著他,任由雨水在彼此的臉上沖洗,然後看他還不出聲,又狠狠牽起他的手,補充一句。
「如果我是那樣的墨九,與其他的女人又有何區別?你愛上的,當真是那樣的一個我嗎?徒有其表,如同花瓶,一事不成,半事不懂。終有一天,無法再融入你的世界,變成一個你的專用附屬。到時候,你還會要我嗎,還看得起我嗎?蕭六郎,在我看來,真正匹配的愛情,是互相仰慕。你喜愛我,你能斬釘截鐵地說,其中沒有滲入一絲半點的欽慕?不因為我是墨家鉅子,是一個有本事的女人?」
蕭乾怔怔看她的小臉。
爾後,指頭勾起她的臉龐,注視著。
「阿九,男人不比女人。在我心中,無論怎樣的你,都喜愛的。」
「大多男人都是這麼說的。」墨九到沒有生氣,淡淡地笑嘆一聲,不由想到了曾經見過的無數段婚姻——
男人在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總會用盡甜言蜜語,讓她感覺到世界最多的愛,最濃的情。結果心甘情願把自己變成男人期待的樣子,失去自我。直到有一天,看他冷漠的轉身,對著下一個「真愛」而去,訴其理由,不過是感覺淡了,不再愛了。
什麼是感覺,什麼又是愛?
說到底,就是失去了新鮮,失去了仰慕!
所以,哪怕她與蕭乾同經過生死,堪比傾城絕戀,她也始終相信,愛情是需要經營的,愛情本身並非亘古不變的。精神上的東西,變化最快。他與她,如今都會因為一件小事情鬧矛盾,何況以後,長長久久的以後?
「你有你的理由。」墨九半眯美眸,正色看他,「但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也不能將就你。王爺,我便是這樣的墨九,雨太大了,你請回吧,好好考慮一下我的話,也許你就會明白我了。」
說著,她放開他的手,就要轉身。
這樣的墨九,確實恣意,甚至狂妄。
試想,這世間有哪一個女子敢要求,男人去理解她。
而她,絕不肯遷就?
蕭乾喟嘆,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控制在掌心。
「阿九,對不起——」
他聲音的力道,加重了,語氣卻軟了,嗓子顯得更為喑啞。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了。我會試著懂你。」
看她掃來的眼風,少了一些剛才的決絕。蕭乾不由再嘆一聲,目光淡淡地望向她背後帳篷里的暖光,添了一絲溫厚的請求。
「你就不能請我進去坐坐嗎?我身上都濕了。」
這個男人,還懂得撒嬌了?
墨九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緊得有一絲痛,她看得出來他用了極大的力氣,也看得出來,這個夜晚……這個他下令殺了很多人的夜晚,他的心緒並不寧靜。還有,他應該是剛從蒙合那裡過來,也許談了許多,有過男人間的交鋒與較量。
這個時候的他,是孤獨的,不安的。
他也需要一個溫暖的港灣,去舔舐傷口。
而能讓他敞開心扉的人,也只有她了。
墨九心裡那塊堵著的石頭,還沒有落下去。但在這樣一個大雨傾盆的特殊夜晚,她不可能真的恨心把他趕走。於是,不輕不重地瞄一眼他瘦削的臉,慢慢蹲身,撿起地上的油紙傘,遮在他的頭頂,臉上的陰霾淡去,換上一副巧俏的笑靨。
「坐一坐,可以有。熱茶也可以有。但是旁的……王爺掂量掂量,到底可不可以有?」
如花笑靨,美人風骨。
蕭乾的眼淚,在她的視線中,悠悠一盪。
大手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