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瑟瑟,天有歸雁。
夕陽下,蔓延的山路上,荒無人煙。
黃昏已近,晚霞細碎的光線灑在連綿不絕的杭愛山山脈上,像渡了一層金輝。北勐出行的皇家軍隊,浩浩蕩蕩行走其間,氣勢逼人。
從哈拉和林出發到達此此,路上成片的牛羊慢慢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荒涼、清寂。路上偶遇打馬入山,趁著秋末冬初去打獵的獵人。
他們第一次見到新汗,興奮地高舉著弓箭刀槍,呼喊著威武雄壯的北勐語……
古道綿延。
旌旗翻飛。
隊伍蜿蜒如長蛇。
行至此處,離圍獵的目標地杭愛山北麓已近。
「姑娘,前方有一個小鎮。」
玫兒興奮地騎馬過來說,小鎮叫額爾,就在杭愛山北麓的山脈上,景色很美,還是雄關塞口,有城池美食,北勐宗親入山圍獵,都會在此頓足。
比起墨九,玫兒這個小姑娘似乎更為興奮。
從哈林和林出來,就笑聲不斷。
值得一提的是,小丫頭學習語言的能力很強,至少比墨九強多了。大抵她本就有漠北血統的原因,不僅會說珒國話,北勐話也不過短短時日,竟也可以說得很溜。
一路上,她騎著馬兒躥前躥後,活蹦亂跳的像一隻小兔子,惹得那些北勐士兵頻頻回頭,眼睛裡都是閃爍的狼性。
男歡女愛,千古追求。
漢子瞧著漂亮的小姑娘,魂兒都是飛的。
故而,玫兒總能為墨九帶來了許多小道消息。
比如從那天晚上離開,就沒有再與墨九接觸的蘇赫王爺,此次出行圍獵,沒有帶後院里的四個侍妾,也沒有帶任何侍女,卻偏偏帶了陸機老人的徒兒溫靜姝。
當然,玫兒聽來的說法是,溫靜姝此行是陸機老人親口安排的。蘇赫身染疾症,又有毀容之毒,每日都需要服藥調理,還要做治療筆記,用以觀察用藥情況和療效,以便陸機研究調整。
之前這事,都是陸機親自在做。這一次出行,他原本也要親自來的,但年歲大了,不耐奔波,只得派自己的親傳徒兒,跟隨著蕭乾,也算是一番美意。
「呵呵呵!」
玫兒說到此事的時候,撇得嘴唇都歪了。
「這心思誰還看不出來怎的?那個老頭兒,也太欺負姑娘了。就憑著對王爺有恩,就要挾持他的情感?真是可惡之極。」
墨九隻笑不語——
玫兒說得沒有錯。
這便是典型的道德綁架了。
我對你好,我對你有恩,你就得聽我的,但凡有一點不聽,非要和我做對,你就是恩將仇報,你就是道德淪喪,你就是不仁不孝,就當受人唾棄。
這世道,多少人曾被道德綁架得喘不過氣?
也不差一個蕭乾了。
「姑娘?」玫兒的目光里跳躍著淺淺的光線,大抵看墨九沒有什麼情緒,又試圖逗她開心,「聽他們說,這個小鎮上,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呢。姑娘,一會隊伍停下,玫兒就和曹元去給你找吃的,餵飽你的肚子。」
她家姑娘就好吃。
所以玫兒最喜歡用這一招逗她。
往往,這一招也最奏效。
可今兒墨九悻悻的,點點頭,沒有下文。
玫兒嘟唇,「姑娘,你是不是心裡很難過?」
墨九偏頭斜睨,「難過什麼?」
玫兒一對纖眉,微微皺了起來,「也不知蘇赫王爺為何要帶溫姑娘來,反正……不管為什麼,玫兒都很生氣,為姑娘難過……」
墨九抬了抬下巴,昂著脖子看遠方。
「這妖風很大啊!明兒就要入山了。這裡的鬼天氣,最是異常。說不定,今兒這太陽就是曇花一現,明日還要下雨呢?」
「姑娘——」玫兒鬱悶地扯了扯馬韁繩,「我在說正事呢。」
「我說的不是正事?哦,那什麼是正事?」墨九冷冷剜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恍然大悟地「哦」一聲。
「那你和曹元的事,是正事對吧?行,你趕緊給我彙報彙報,你們都發展成什麼情況了?」
墨九不是一個苛刻的主子。
實際上,她從來不願意干涉任何人的自由,也最願意每個人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因為她始終認為,一個人可以擺脫別人的期待,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那才是身為人類最至高無上的幸福。
近日玫兒和曹元走得近。
近到什麼程度呢?伺候她經常走神,在她需要的時候,玫兒也經常不在,美其名曰要「深入墨家,紮根墨家,從小事學起」,天天跟在曹元的身邊,看他領一群弟子做功課,聽學道,習武射箭,一雙眼睛裡,滿是泛著光的愛慕。
陷入初戀的小姑娘,都這樣。
她的整個世界,都是冒著粉紅桃心的。
當然,這個時候的玫兒也是最幸福的。
墨九能感染到她的喜悅,從來不去打擾她。也真心地祝福這一種純粹的,不摻雜任何世俗的戀情。
可玫兒「啐」一口,羞得脖子都紅了。
「姑娘小聲點,可不要叫人聽見這胡說八道的話。玫兒哪裡有和曹師兄……有什麼啊。」
「沒有什麼嗎?」墨九挑眉。
「沒有。」玫兒低垂著頭,看馬蹄踩過的路,看自己小巧的腳尖。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心思哪裡藏得住?
咬著下唇,心臟亂跳著,一雙眼睛總也忍不住瞄向她的心上人……
曹元是乾門大弟子,也算是墨家這一代里最傑出的人物,墨家的棟樑之柱。他這會兒正騎馬走在前面,一襲墨家制服,把他襯得身姿英挺,與俏麗的玫兒,外形上也挺是登對。
「不承認就算了。」墨九懶洋洋的執著馬韁繩,看著遠處的山脈霞光,「曹元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回頭就讓師兄從墨家女弟子裡面,擇一房好媳婦給他。嗯,依他的人品才識,想必有很多姑娘願意呢……」
「姑娘!你盡胡說。」
玫兒急得小臉都紅了,小手絞著馬韁繩,又是窘迫又是害羞,可咬了幾次嘴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依舊是猶豫佔多。
「姑娘,不要給曹師兄找媳婦好不好?」
「噗」一聲,墨九笑了。
這幾天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為什麼?」她抬眉問:「你想嫁給他?」
玫兒面染粉澤,在霞光中明媚得像一朵三月的春桃,似是羞,又似是澀,極是惹人憐愛。
「玫兒是喜歡曹師兄,可是……也不知人家是個什麼心思。有沒有看得上玫兒。」
呃!
不自信?
在心上人面前,多美的姑娘都會這般吧?
墨九抿唇,嚴肅著臉問她。
「你可有向他表明心跡?」
玫兒搖頭,耳根子都是紅的,「我哪裡好意思?他對玫兒很好是真,可他對誰又不好呢?玫兒,玫兒心裡好亂。」
好亂?
這麼小的姑娘!
唉,墨九前生像她這年紀,還在念中學呢。
果然時下的姑娘早熟啊。
不過這種本當男人主動,玫兒一個小姑娘,確實也說不出口,最多就是在人面前多溜達幾圈,多看幾眼。而且,他們又無父母在身邊,也無法有媒妁之言——
姻緣難得,錯過就可惜了。
墨九像是決定了什麼,點點頭。
「回頭我幫你探探他的口風。」
玫兒又慌又亂,卻沒有反駁。
想一想,又瞥來一個弱弱的眼神。
「姑娘你莫要嚇著他,若是他不願,或者猶豫,姑娘也不要迫他,你說的,彼此自在最好……」
「迫他?」墨九嘿嘿發笑,「我墨九的小妹妹,生得這麼美,多少爺們兒哭著喊著要娶回去疼愛呢,能看得上他,是他小子的福氣,他哪裡會拒絕,又哪裡用我去逼?」
望山跑死馬。
杭愛山下的額爾小鎮,聽著挺近,等圍獵的隊伍到達地點,竟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
好在,額爾小鎮果不負人。
它建在杭愛山北麓山脈,像一個堅固的城池。
此處每年都有北勐的皇室宗親過來圍獵,額爾小鎮緊臨城池,不僅駐紮有北勐士兵,小鎮上吃食也很豐富,退可山脈,進可田園,像一處天然的避風港,美得墨九都不想進山了,恨不能直接在這裡住下,休閑幾日,清醒一下頭腦。
皇家的圍獵大軍在額爾駐紮了下來。
夕陽落下,暮色四合。
墨九站在依山而建的城池垛口處,看山下黑颼颼的一片天地,看灰白的天光,長發被山風吹得高高揚起。
許久,她都沒有動彈。
直到一件風氅披在她的肩膀上。
她受驚地回頭,「師兄,你來了。」
墨妄嗯一聲,深邃的面容上,滿是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