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光線中,蕭乾目光冰冷,臉色帶著一層淡淡怪異,像是失神,又像是失落——那是墨九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見過的神色。
「老蕭?」她又喊一聲,捏他手。
「嗯。」他低頭,看她,定定的。眸底閃著爍爍的光華,那呼吸間傳來的輕幽又冷冽的氣息,帶著他淡淡的中藥香味兒,就那般肆意地灑在墨九的臉上,讓她似乎聞到了一種名叫「思念」的味兒。
「是,我認識三丹。」
「她是……」墨九心驚地想著,感覺到這個三丹不同尋常,而且對他似乎很重要,腦子裡突然就靈光一閃,嘶了一聲,脫口而出。
「難道是你娘?」
蕭乾抿緊嘴唇,點頭。
靜思片刻,他笑著一嘆。
「阿九總是這般聰慧。」
這個……還用得著聰慧么?
那順是北勐人,他惦記的女人,大概也是北勐人。而他惦記的北勐女人,能夠讓蕭乾也失色的——除了他娘還會有誰?
沉吟片刻,墨九沒多問,只扯他胳膊。
「現在,我們可以下去了。要下嗎?」
「嗯。」蕭乾已然恢複了一貫的清冷。
「好。大家退後!我要發功了——」墨九雙手一張,擺出個極為誇張的造型,看沒有進過控制室的聲東和曹元後退一步,又咳一聲,笑著上前,輕鬆地開啟了控制室的機關。
「吁!」
聲東兩個人相視,不免失笑。
有墨九在的地方,永遠不缺乏幽默。
於是,先前那一瞬的凝重,消散了。
接而,他們站在那個升降台似的平台上,隨著墨九緩緩往墓室底下降落——
「太好玩了!九爺,一會還能不能多玩幾次啊?」擊西呱呱叫著,滿臉喜色。
她上來時太緊張,都沒有好好感受,這一次心態放鬆,覺得十分神奇,一面樂得眉開眼笑,一面又有點怕怕地揪住闖北,四處張望,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闖北不看她,神色凝重,身體僵直,動也不動。
卻是聲東,疑惑地看著他們兩個的互動,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可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臉色,他張開的嘴終究又合上了,什麼也沒有問。
當然,趙聲東不會知道這墓室對於闖北和擊西的意義,身為四大護衛中的老大,他屏氣凝神地拔出武器,在平台落地的第一時間,就飛快地躍了出去,制住那順,一把揭開他的巫師面具。
「不要動!不然宰了你。」
然而——
此時的那順,不需要他們動刀動槍,就已經沒有了還擊的能力。
不得不說,在有些問題上,墨九確實是聰慧的,像這種蕭乾干不出來的缺德事,她都可以毫無壓力地做出來——比如給那順下藥。
她曉得蕭乾是正人君子,所以事先沒有告訴他那種葯的用途,然後針對那順的性格,為哄他把藥物入口,和曹元精心演繹了那一場「苦肉計」。
但她高估了那順的耐藥力。
這人顯然被「百媚生」控制得失了心神。
比墨九以為的時間,提前進入了狀態。
「那順?」她踢了踢他,「喂?你醒醒。」
「三丹……」
在他們面前的老人,已經認不出人來了。雙眼赤紅,沒了巫師面具的臉上,滄桑,凄惻,比實際年紀顯得更為蒼老。
「三丹,三丹,你可是在怨我?」
「不要怪我,我儘力了,我想把你救出來的,可那場仗……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大汗動了大怒了,到處都是屍體,我找不到你了……我聽說南榮兵把你擄走了,我恨他們,我恨不得把他們通通都殺光……」
他語無倫次,喃喃自語。訴說的全是二十幾年前,三丹公主被南榮兵擄去交給蕭運長,後來又對蕭運長生情,甘心為他生兒,卻落得那般下場的悲苦往事。
也是蕭乾誕生前的往事。
那順是痛苦的,癲狂的,也是痴愚的。
分明面前站著幾個人,他似乎看不見。
分明面前沒有「三丹」,他卻像看見了她。
在喊她的名字時,他目光中的暖色,幾乎把他整個人身上的陰戾都融化在了裡面,讓人很難相信,這個情深義重的男人,就是把宋徹害成那個模樣的傢伙。
「三丹,還好,我還有機會……終於還是有了機會,你回來了,我要好好對你……不,不是,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你為什麼回來了?難道……這是你的鬼魂?你,你是怨我的?」
「我是要好好對你的兒子的……是他太狠毒,是他太狠毒啊,他害我如斯,姓蕭的種,怎會有好東西……」
其實這個百媚生做出來,藥效如何,反應如何,墨九並不知情,正如她說的,只當讓那順用來試藥了。
可這麼一看,不由也吃驚。
「我滴個神,這葯霸道啊!」
蕭乾看她一眼,似乎對葯沒什麼興趣,那一雙穿著皂靴的腳,一步一步,慢慢地邁到了那順的面前。
停頓。
遲疑。
他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你是誰?」
那順聽不見他,依舊喃喃著「三丹」。
蕭乾似乎不耐煩了,眉頭一蹙,突然蹲身將一個藥瓶湊到他的鼻端,由他細嗅。然後又倒出兩粒,灌入他的嘴——
沒多一會兒,那順頹然地坐下,獃獃地看著他。沒有完全清醒,神智依舊混沌,有一些口齒不清,但卻看見了他們幾個人。
「……你們,你們來了?」
「你是阿日舒,對不對?」
這一次,蕭乾用的肯定句。
對他母親三丹公主的事情,他顯然也是知道很多的,之前不知道那順是誰的根本原因,是因為那順改了名字,換了身份,又一直戴著巫師面具,把自己掩藏在幕後。
但從他所說,再一細想,也就明白了。
他就是阿日舒,那個她母親三丹公主沒有被擄到南榮,沒有被蕭運長霸佔之前的青梅竹馬。若無那場意外,他也會是北勐大汗的駙馬,三丹公主的駙馬……
果然所料不錯。
那順似是吃驚,猛地抬頭。
嘴唇顫抖著,他沒有反駁,而是反問。
「你怎,怎會知道的?阿日舒已經死了,死了二十幾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你為什麼會知道!」
蕭乾冰冷的視線里,有一絲絲的動容,不知是憶起了母親,還是想到了過往,又或是他和母親一生蹉跎的經歷。
「你知道的。我是三丹公主的兒子。」
那順怔怔的,似比先頭更清醒了幾分。
「三丹的兒子,是,是我知道你,姓蕭的孽障!」那順一雙渾濁的老眼通紅通紅,像是想到了什麼傷心的事,又是磨牙,又是顫抖,聲音充滿了恨意。
「我念著三丹的舊情,幫你,助你,可你卻打倒一耙,誆我,害我……姓蕭的種,果然是不知感恩的畜生……哈哈哈哈,畜生啊。」
蕭乾目光陰了陰。
他沒有與他爭論,而是直接問。
「你把宋驁藏在了哪裡?」
「哈哈哈……老夫為何要告之於你?」那順仰頭大笑,像是被自個兒唾沫嗆住了,又重重咳嗽了幾聲,而後涼涼地盯著蕭乾,目光像有毒蛇的信子伸出來。
「他也是姓蕭的種,他得得死,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姓宋。」蕭乾冷冷回答。
「可他是姓蕭的女人生的孽種!」那順啐一聲,瘋狂地大吼著,突然伸出顫抖的手指著蕭乾,「還有你,你也是,你也該死!」
蕭乾低垂著頭,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說,宋驁在哪裡?」
他聲音是涼的,目光是陰鷙的,似乎沒有耐心再和他墨跡。可那順卻不怕他,呼吸受制,身體痙攣,目光卻狠戾如常,像是恨不得殺死他一般,陰陰地看過來,怨毒的冷笑。
「殺了我,殺了我啊,姓蕭的孽種,殺了我,你就永遠找不到那個姓宋的雜種了,哦,還有另一個姓宋的雜種,他服了老夫的葯,也早晚都得死,你們都得死,一起下黃泉去團聚吧!幾百口人,想來是不會寂寞的了,哈哈哈。」
不瘋魔,不成活。
那順瘋得似乎沒法控制自己了。
墨九哼一聲,上前幽涼涼的笑。
「老蕭,他想死,你何不成全他?」
蕭乾回頭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的意思,是要逼那順就範,可他卻搖了搖頭,繼續看那順。
「我不會殺你……」
「老蕭!」墨九哧一聲笑了,「你不要這麼迂腐好么?你真以為這老匹夫幫你,助你,全是念在你娘的分上照顧你?別傻了!」
墨九目光定定的,看著蕭乾臉上的複雜。
「我懂你,可你卻不懂他。」
蕭乾失去了太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