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大笑著的宋徹,整個人都是癲狂的。
他笑,一直笑,全身上下都在顫抖。
直到他笑得淚水順著雙頰流下來,滴在了彭欣的臉上,直到他的身子無力支撐他的笑容,終於軟倒在彭欣的地上,他那一雙狹長的、深邃的眸子,方才定定看著她。
「欣兒,我有一事問你。」
略略蹙眉,但彭欣並未顯得不耐煩。
她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也不辨情感。
「你說,我在聽。一直有聽。」
這樣的她,似乎讓宋徹安心了不少。
緩緩的,他將頭靠在她的腿上,像個孤獨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親,害怕的緊緊和她相依偎,聲音有著害怕再次失去的惶恐。
「你心裡還有我嗎?」
彭欣側眸,看著靠在腿上的男子。
他很英俊,但那種彷彿刻在了骨頭縫兒里的憂傷與鬱積,哪怕事過多年,還是會對她造成影響,似乎就在那麼不經意間,就滲入了她的心臟,讓她恨不起來,也怨不起來。
這個男人,一直是那樣的讓人憐惜。
當年是,現在……其實也是。
她點點頭,一個字說得很輕。
「有。」
像得到了某種安慰和鼓勵,宋徹從她腿上抬頭,黑漆漆的眸子在夜明珠的光線下,像天上爍爍的星光。
「那欣兒,你告訴我,他重,還是我重?」
彭欣身子一僵。
怔怔的,怔怔的看著宋徹的臉……
可那張臉,卻慢慢模糊,變成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臉。
那個男人爽朗的笑,矜貴的面容,壞壞的眼神兒,溫厚的嘴巴……以及嘗遍萬花後在女人面前那種游弋有餘,因為懂得而造起的情浪。
還有他們的兒子——小蟲兒。
他那麼小,那麼軟,還沒見過爹,沒取大名。
宋驁是重的。
雖然他很混賬,很霸道,有時候恨得她恨不得毒啞了他,可他離開臨安出兵北上時,在那個酒樓里,他給她兒子的見面禮,那個至今戴在小蟲兒胖胖小手上的小金手鐲,還有他訴說的即將做父親應有的擔當,說要為他們母子安排好的生活。
她甚至記得他還說過,如果他能活著回來,想要試一試……
他沒有說要試什麼。
可那一瞬,彭欣是懂得了的。
他也想要一個家,要一個女人,和他們的孩子一起,正正經經過日子。
所以,在她的心裡,宋驁確實是重的。
而宋徹,也是重的。
那一段活在苗疆的青春年華里,熱情似火的苗疆聖女與年少翩翩的憂鬱公子之間,一場情殤之戀,除了留下一段難忘的回憶,一場唏噓的結局,畢竟還有一個世間留不住的孩兒,如今也不知飄蕩在哪裡的靈魂。
不管是宋驁還是宋徹,都是重的。
……他們都不是彼此,都無可替代。
他們都在她不同的年歲里,成為了她的男人。
可……他們卻是雙胞胎兄弟,是你生我死的敵人。
天神!她也想問一問,這到底是為何?
彭欣腦子隱隱作痛,看著石壁,恍惚間,覺得整個石壁都像在旋轉。
「石頭,我無法告訴你答案。」
低低的,她喚著宋徹曾經的名字。
那個時候在苗疆,他只告訴她,他叫石頭。
以前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叫石頭,問過他,他也不肯說。以前的她想不明白,一個長得那樣好看的男子,斯文有禮,儒雅溫文,為什麼要叫這樣土氣的名字?
可在陰山這裡,她好像突然懂得了。
石頭是他從小的夥伴兒。
他每天面對的,都是石頭。
那順巫師是一個古怪的人,養著他,也只是供給他吃、喝,哪裡肯花時間陪他說話,那時候的他,可不就是石頭嗎?
宋徹三歲才開口說話,六歲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名字叫「父親」和「母親」——
而那個時候,小王爺宋驁正在臨安京城的皇宮裡,過著騎太監,逗宮女,上樹掏鳥窩,下樹打彈弓的皇子生活,養尊處優。
宋徹是可憐的。
彭欣想到他,心也是酸的。
可誰又能同情誰呢?
這罪惡的世道,無處不可憐。
「石頭,你是重的,他也是。」
彭欣是個誠實的女人。
任何時候,她都是這樣。
冷的臉,軟的心,不肯撒謊。
宋徹看著她夜明珠光線下的蒼白臉孔,久久沒有說話,可慢慢的,他嘴唇顫抖著,身子也慢慢的跟著抖了起來。然後,他雙手慢慢的抱住了頭,痛苦的……痛苦地低下頭,在笑。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欣兒,你為什麼不肯騙騙我,哪怕騙騙我也好啊?你為什麼非要讓我知道,其實我早就被你埋葬在了過去,而他……是你的新生。」
一個過去,一個新生?
是這樣的嗎?
彭欣緊緊攥拳,好一會兒,才緩緩握住宋徹的手。
「石頭,我不知。」
垂下眼瞼,她真的不知。
因為不知,也沒法兒回答。
在彭欣的心裡,宋驁是大大咧咧的,神經大條,豪爽而坦蕩的。而宋徹卻是敏感的、多疑的,小心翼翼的。
也因為如此,與他們相處,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一母同胞的雙生兄弟,性格卻是天壤之別。
一個住在陽光里,一個生活在黑暗裡。
宋驁可以氣得她雞飛狗跳,卻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做自己,最真實的自己。而宋徹會讓她時時刻刻為他擔心,也時時刻刻都害怕傷害了他,為此,不得不隱藏,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的情緒。
可她真的說不出來,哪個重,哪個輕……
她的心,已經亂了。
就在她到達陰山死亡山谷尋找宋驁,卻見到宋徹的時候,就已經徹底的亂了。
「這是命,宋徹,都是命。」
「是嗎?是命嗎?」
「是,你躲不過,我也躲不過。」
「誰人安排的命?」
「誰知道呢?也許是天神,也許是造物之主,也許是我們自己……上輩子造的孽。」
「可我,偏想搏一搏命。」宋徹喃喃著,像一個不知未來,不知前程的迷茫孩子,極力壓抑著頭痛,固執地想要追求那一塊不屬於自己的美玉,「欣兒,你願意陪我試一試嗎?我們試一試。」
「試什麼?」彭欣低頭,母親似的探手撫住他的頭。
宋徹心裡一暖,臉上卻突然沉下。
一定一句,他堅定地說。
「我要做北勐大汗,做這世界之主。欣兒,你相信我,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聰明,天神祭壇難不住我,死亡山谷難不住我,沒有任何人難得住我。勝,我君臨天下,必給你如花錦華。」
彭欣一怔,手頓在他的頭頂。
看著宋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宋徹還在說,「欣兒,我無法選擇出身,難道真就無法改變命運嗎?你可能還不知道,我不是在空想,我的機會來了。」
緊緊抿住嘴巴,彭欣還是沒有回答。
她只是看著他,憐憫的,同情的看著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像個看著做了錯事的孩子,也願意傾聽他所有的故事……以及計畫。
宋徹慢慢抓住她的手,握緊在手心,緊緊的。
「你知道嗎?欣兒,蕭乾沒有死。」
這句話的震撼,對彭欣來說,更是巨大。
關於蕭家的事兒,以及蕭乾的死亡,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對於墨九所經歷的一切痛苦,她也都感同身受。可做為朋友,她以前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同情她。
墨九不需要同情。
就像她當初不需要同情一樣。
墨九沒有同情過她,她也不會去同情她。
她們都是堅強的女人,也是難得的知己。
所以,她可以肯定蕭乾是因為死了,墨九才會變成那般。可如今宋徹卻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蕭乾還活著。
這又是為了哪般?
輕聲的,她試探問:「你是怎樣知道的?」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墨九而高興。
「我看見他了,欣兒,我看見他了。我敢肯定,一定是蕭乾,不會再是別人了。別人又怎麼會害得我如此?」
宋徹痛恨一般嘶啞的吼著,看彭欣臉色沉沉,又慢慢蹲身在她的面前,目光里,帶著一股子燃燒的火焰,灼灼看她。
「原來他一直沒有死,那個假蘇赫利用那順巫師,狸貓換太子,輕輕鬆鬆就取走了屬於我的一切,還取得了蒙合和達爾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