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相思令 第215章 地獄太遠,人間有妻

悲憤之中,她急得心潮翻滾,耳朵「嗡嗡」作響,如有亂劍穿過,整個身子不管不顧地朝前方撲了上去。

那勁兒之大,稍不小心就要摔落馬下。

「瘋女人!我還治不了你?」完顏修兩道鋒眉緊緊蹙起,鐵一樣的雙臂,束抱住墨九歪斜的身子,往上一抬,置於懷中箍緊,猛一夾馬肚,「駕」一聲,往東疾馳而去。

「蕭長嗣!老蕭——快逃啊!」

「擊西!」

「闖北!」

「聲東!」

「你們快逃——走啊!」

墨九拚命地回頭,把每個人的名字,都挨個喊了一遍,一雙幾欲噴火的目光,死死盯著越來越遠的人狼大戰。

聲音,終是越來越弱。

草原狼雨點一般,密密麻麻、漫山遍地地往獵物集中。不過轉瞬之間,就把那四個男人與馬淹沒在了狼群里,從墨九的角度,連衣角都看不到一片。

「老蕭——」

這一聲,撕心裂肺。

「噼啪——」

天邊閃電,伴著驚雷。

呼嘯的風聲,如同她的號嚎,在蒼穹間凄厲的迴響。不多一會,積壓了半天的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落下來,濕透了草地,也濕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駕——駕——」

馬兒見著了狼群,馱著兩個人,也逃得矯健。蹄子落在地上,惹得泥水四處飛濺。昏暗的天地間,陰冷冷的風,透心的涼,在兇殘的狼嗥聲,與嗜血的嘶吼聲里,如同一幕最原始的瘋狂煉獄……

「老蕭!」墨九一直在暴雨中嘶吼。

嗓子啞了,可她也沒什麼知覺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事情發生太快,她喃喃著,不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蕭六郎已經沒了,蕭家五百多口也都沒了,蕭長嗣是蕭家僅存的獨苗。可他現在為了保護她,以身涉險,與狼群搏鬥,若是他也遭遇意外,讓她如何自處?

欠人命比欠人情——更難心安。

她墨九欠不起。

她甚至寧願死的是她。

「完顏三!你混蛋!你為什麼要帶我走?為什麼?」她難以抒解的鬱氣都發泄在了完顏修的身上。

可無論她怎麼掙扎,他都不放手。

無論她怎麼咒罵,他也都不還嘴。

「你們這些男人,混賬這些男人……」墨九嘴唇都在抖,「為什麼都喜歡用自己的方式對我好,也不問問我要不要接受,能不能承擔?這樣的人情債,人命債——你們以為是為了我,豈不知,其實是在害我?這難道不是要我背一輩子包袱,痛苦一生嗎?」

這個「你們」,不知道他罵的誰。

但她拚命捶打著的人,是完顏修。

一邊打,一邊罵。嘶啞的聲音發出來的怨懟,像一頭被人遺棄的孤狼,有咬牙切齒的兇狠,更多的,是一種對瀕臨絕境般的無奈與絕望。

蕭六郎沒了之後,她憋得太久了。

借了這個事情,她把情緒悉數都發泄了出來。

「墨九!」完顏修緊緊抱住她,難得的沒有諷刺,也沒有嘲笑,而是一本正經地喊她的名字,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頭,在暴雨的衝擊中,慢慢地放慢了馬步。

「你不是男人,不了解男人。」

「男人又何嘗了解女人?完顏修,你是男人,就趕緊放開我!」完顏修一愣。

盯著墨九的腦袋,他眉頭皺得更緊。

在這之前,他從來就沒有聽說,也沒有想過——男人也應該去了解女人?

他一出生就是皇子。

何曾需要,何曾必要,去了解女人?

可此刻,他突然願意去了解。

手落下,擱在墨九肩膀上,他感受著她雙肩在輕輕顫抖,不由嘆了一聲,憐香惜玉地放軟了聲音:「放了你,你能做什麼?跟著他一道去送死,還是浪費掉他的一番好意?在他死了之後,喂狼殉情,以全貞節?」

「放你娘的屁!」

墨九罵得又急又狼。

看她憋得脖子上青筋暴露,完顏修沒有為故去的娘親還擊她,而是脫下身上的披風,甩了甩雨水,將墨九緊緊裹在身前。

「如果罵了舒服,你就罵吧。」

說罷,他慢吞吞往回望了一眼,心裡莫名有一種微妙的情——屬於一個男人應當有的情緒。

「小九兒,若我說,換我,也會如此,你信么?」

墨九腦子一片混亂,心也如同絞了一團亂麻。

這個時候讓她相信這句話,比相信母豬上樹還難。

「呵呵。為啥?就為你嘴裡的『喜歡我』?你就可以放棄你的性命,你的國家,你的臣民?完顏修,如果當真有如此深情,你當初也不會為了兩座城池,就把我還給蕭六郎了。當然,你不要以為這樣說,我就能原諒你今天做下的事——告訴你,不是人人都是蕭六郎,也不是人人都是蕭長嗣,你做不到,就不要說出來,反惹我笑話。懂么?」

她真的在笑。冷笑。

完顏修聽出來了,她聲音里的諷刺,甚至還有恨。

他知道,如果不是他今日劫了她出來,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她這是把恨意轉移了。當然,他也知道,如果蕭長嗣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他這就是斷了蕭家唯一的血脈,這個女人說不定真會找他拚命。

「小九兒——」幽幽的喚聲後,完顏修許久沒有說話。

眼底,有一抹稍縱即逝的無奈,以及痛苦。

「當初的兩座池,是我撿的。或說,蕭六郎贈予的。」

久久,他的聲音方才響起。

在暴雨里,音調有些模糊,但一字一句都落入了墨九的耳朵。

「你以為我不同意他用兩座池換你,他就能罷手嗎,我最終就真的能留得住你嗎?其實,那兩座城,只是蕭六郎給的『小意思』,還有,同為男人,他給我的尊重。」

尊重?同為男人的尊重?

墨九冷冷聽著,不說話。

完顏修手擁她更緊,語氣里卻有著對蕭乾離去的惋惜與難過,「是英雄,方懂得重英雄。我說過,當今天下,我只服一個人,他就是蕭乾,你的蕭六郎。而他對我——」

他考慮一下,又苦笑補充,「他對我想必也有那麼幾分同為沙場戰將的尊重吧?若他直接從我手上奪走了女人,我完顏修顏面何存?要知道,對真正的男人而言,丟了女人,比丟了天下更難堪。」

丟了女人,比丟了天下更難堪?

兩座城池,是蕭六郎給他的尊重?

這個論調很新鮮,墨九第一次聽見。

她的腦子裡,無須刻意去想,就已閃過蕭乾的樣子。鐵甲在身,披風獵獵,凜然的身影,緊繃的薄唇。還有堅毅面孔上那一雙銳利的眼……

實際上,除她之外,蕭乾對任何人都疏離而冷漠。

可相處時日久了,她卻是了解他的。

那個男人,外冷,內熱。

這一點,從他對蕭家的態度可就見一斑。

他的心腸,其實很軟。

所以,他會那樣對完顏修,也不算奇怪。念及過往,墨九盯著雨霧的眼,有一點哀涼。緊緊咬住下唇,她紅著眼眶,看著眼前被風雨肆虐的草原,不停地往遠方延伸,延伸……淚水無聲地滑落,與雨水混在一起,無人看見。

「完顏修。」

仰著頭,她低低的喊,「你鬆開我。我不會跳馬。」

這樣冷靜的請求,可以聽出來,她平靜下來了。

完顏修默了默,慢慢地放鬆胳膊,把她扶坐好,又攏緊她身上的披風,目光柔軟地盯著她側臉,「想哭就多哭一會兒吧。」

「你眼瞎了?那是雨。」

狠狠拿袖子抹一把臉,她掉頭,冷著臉看她。

「我們回去看看吧。」

人與狼,數量上反差巨大。

哪怕蕭長嗣真有過人的本領,也難免……落入狼腹。

完顏修以為根本就不必回去看,也可以預見結果。而且,再跑回去一趟,容易招狼群盯上不說,就算狼群已經離開,再讓墨九看見也不過徒增傷心,根本就沒有必要。

然而,墨九很堅持。

「你若害怕,放我一人回去。你在這裡等著,我會回來繼續做你的俘虜。放心好了,我墨九說話,從來……」

「不算數!」完顏修沉著臉補上。

稍頃,看她墨臉,他挽唇一笑,緩緩調轉馬頭。

「我陪你回去。」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好說話。

墨九緊緊抿唇,慢吞吞抬頭,望向雨霧。

「謝謝!」

一個「謝」字沒有落下,她目光一凝,就見完顏修突然勒馬停下。墨九瞥他,「怎麼,後悔了?」

「稍等一下——」

完顏修似乎是聽見什麼,凝重地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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