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歌聲,絕對是刺激人神經的東西。
陰涼涼的、淺淡淡的。歌聲鑽入耳朵,就像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輕輕刨動心臟,縱是墨九前生後世鑽過不少古墓,見過各種各樣的詭異事件,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嚇人的東西。
棺材裡面怎會有人唱歌?
脊背麻酥酥的,那滋味兒太銷魂了。
她雞毛疙瘩掉了一地,尚能去思考科學解釋,而從其餘墨家弟子的臉色來看,他們能想到的,只剩下迷信一途。
「莫非有鬼?」
「……你見過鬼嗎?」
「這墓有些年月了,也許是殭屍?」
「別嚇我啊!」
眾人低低說著,情緒都不一樣。
而棺中的歌聲,還在繼續——
「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那歌聲的主人,唱得幽怨,像個被拋棄的姑娘——這到是符合八卦墓仕女的特點。整個空間都是黑幽幽的,歌聲與議論聲里,似乎連空氣都涼了幾分。
墨九回頭觀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好像都帶了一點蒼白的青色,雖然嘴上沒有說,卻都疑似害怕。若墨九不是來自後世之人,恐怕也會第一時間有見鬼的感覺,想要拔腿開溜……
可她是鉅子,墨家鉅子。
克制著心悸的感覺,她慢慢舉著風燈湊近。
「咚咚!」她拿手敲鐵棺。
「喂,誰在唱歌?滾出來——」
棺材裡的人,當然不會回答,繼續重複地唱。「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有意思!」墨九強自鎮定著,低頭撿起弟子放在潮濕石板上的一把鐵鎚,直接砸在棺材頂上,「咚咚」重敲,嘴裡恨恨地道:「我讓你唱,讓你唱——」
鐵鎚敲在鐵棺上的聲音,很尖利,很刺耳。
若裡面真有鬼也就罷了,若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那耳朵得多受罪?
墨九是聰明的,這一招兒對人絕對有用。
可若是對鬼么……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那鬼聲幽幽,半分不停,好像絲毫都沒有受到她鐵鎚重擊的影響,照樣將歌聲從棺材裡傳入她的耳朵,讓她脊背上那一層麻麻的感覺,更添了幾分沉重。
「咚咚!」
墨九心一硬,砸得更狠了。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咚咚!」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歌聲沒受半點影響,一直在循環。
墨九有點兒懵逼了!
難道是自動播放的音樂盒?
觸發了機關,就不停的循環反覆?
可那個時候哪有那樣高級的玩意兒?
她不太相信墨家科技在那時能進步到這樣的程度,嘴裡念了一句「嘛咪嘛咪哄」,一雙大眼睛閃著幽幽的光,緊盯著船棺上唯一的一條細縫,冷冷一哼。
「有鬼是吧?曹元,給我來一桶黑狗血。」
「黑狗血?」曹元一愣,「這會兒上哪裡找去?」墨九重重砸著鐵棺,聲音不停,「沒有黑狗,就去找黑豬,沒有黑豬,就找白豬,總歸給我拎一桶血來——我今兒非要把這隻妖怪潑出來不可。」
曹元哭喪著臉。
「鉅子,都這個點兒了——」
「也是。」墨九直起身子,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環視眾人,在黑漆漆的空間里,一雙銳利的眼,閃著莫名的涼意,「這裡人這麼多,何必那麼麻煩呢?這樣好了,我迴避一下,你們給我排著隊過來,直接撒尿來潑,我就不信妖怪不現形——」
「……」
眾人無語。
墨九的思維,從來不與常人相同。
他們愣是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命令。
一時間,大傢伙兒都愣住了。
墨九卻不像開玩笑,說罷看沒有人動彈,指著曹元,道:「你是乾門大弟子,你先來。來來,就沖這兒,沖這條縫,給我撒——」她指著那船棺上的細縫兒,一隻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摩挲一下,「我就不信,淋不著這龜孫子。」
「柜子!」喬占平突然喊她。
這一喊,差點兒把墨九的魂兒給喊掉。
她猛喘一口氣,抬頭看他嚴肅的臉。
「喬工,你要嚇死我?……怎麼了?」
「這個地方是有機關的,咱們可以啟開棺材來看看,不就都知道了?」喬占平指著墨九摸索過的那一條細縫邊上,微微的一塊凸起——那裡看上去有著明顯的機關痕迹,墨九自然也看見了。
可她並不去開機關。
眉頭微微一皺,她狐疑地看著喬占平,「那怎麼行?萬一真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驟然打開棺材,不是害了大家嗎?拿尿潑一潑總是好的。這是老人家說的,髒的東西,可避邪——」
一擺頭,她望向曹元。
「來吧。」
曹元:「……」未及他回答和動作,只聽見「啪」一聲脆響。
棺中歌聲戛然而止,而那一口鐵棺卻在這時徐徐打開。
墨九眼睛微微一眯,看向棺材——
黑燈瞎火的,裡頭居然有活物?
確實是活物,他不僅在動,還在慢慢往上站起身子——是的,他是一個人,是一個大活人。不待墨九去細辨,這個人就自個兒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是我是我,九爺,莫要撒尿,千萬不要啊!」
她高舉雙手,一個托盤高高擺在墨九的眼前。
托盤裡,裝著一個圓形的、大餅模樣的食物。中間是擺放好的仕女玉雕。在風燈的光影下,玉雕上的美人兒害羞的輕掩櫻口,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渾身上下通透得無一絲疵斑,一出現在眾人眼前,便令暗夜生香,涼氣驟退。
高舉托盤的是一個姑娘——哦不,其實她不是姑娘,雖然臉上的妝畫得像一個戲子,可墨九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可不是擊西?
這個轉折來得太快了。
從對棺中歌聲的驚懼到棺材突然打開,再到擊西出現和這樣一個放著仕女玉雕和寫著「生日快樂」幾個字的大餅,讓墨九好半晌兒才反應過來。
指著擊西,她的幾乎是狂躁的。
「哪個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人都傻傻的,不敢去瞧她。
這個樣子都比她還呆,哪裡曉得怎麼回事?
擊西似乎也懵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邁步從棺材中走出來。
「是我把歌唱錯了么?九爺怎麼都不驚喜?」
驚喜?能驚喜才有鬼了。
墨九沒好氣的哼哼,「說!到底咋回事兒?」看墨九惡狠狠瞪來,擊西想了一陣,又低頭看看手上捧著的托盤,突然有點委屈,撇了撇嘴方道:「其實擊西也想唱九爺教過的那首『生日快樂歌』來著,可擊西忘了……還有這個蛋糕,擊西也記不住九爺說過的法子,只能做成這樣了。」
生日?蛋糕?
墨九微微一怔。
想到曾經擊西寸步不離跟著她的日子……
那些蕭六郎還在,而她還是蕭家大少夫人的日子……
她的心,一點點被回憶浸濕。
過生日要吃蛋糕,親朋好友還要唱祝福的「生日快樂歌」,這些「小故事」確實是墨九曾經親口告訴蕭六郎的。
而那個時候,擊西一般都在旁邊玩耍,好像並不曾在聽的樣子,卻沒有想到,這小子其實有心,居然都還記得。
可……
她愣了愣又問:「今天誰過生日?」
說罷,她怔怔地環視四周,看了一圈,然後終於發現,眾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盯著她。
她眼睛一瞪,指著自己的鼻子。
「不要說是我的生辰哦?」
「正是你。」這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極賦辨識度。
墨九一轉身,就看見從墓室門口被闖北推著進來的男人,依舊坐在輪椅上,依舊是頎長的身姿,依舊是大氈帽遮面,依舊有氣無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嗝屁了……可他的氣質卻似乎絲毫未損。
怪不得都說蕭大郎沒生病前也是美男子。
墨九眉一挑,見到他心情就頗為不自在。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她環抱雙臂,不高興地問他,「你又怎麼知道的?」
蕭長嗣輕笑一聲,「你是我妻子,我怎會不知?」是啊!他們有合婚的八字庚帖,上面清晰地寫著兩個人的生辰八字,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哩?這個事實,讓墨九有些不愉快。而且,這個生日,連墨九自己都沒有記憶——因為這個日子本就不是她原本的生日,她壓根兒就不在意,也從來沒有人為她過生日,她基本已經完全忘記了還有生日這麼一說。
靜靜的,墓室里許久無聲。
這畫面,讓墨九突然覺得有點兒喜感……
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