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相思令 第202章 流年不利

平常不發火的人,一旦發起火來了,效果是驚人的。

織娘就是這樣的人。

墨九先前最受不了她慈祥得過分的母愛,可今兒她不慈祥了,她更受不了。看她端坐在那張椅子上,眉目冷冽,一雙銳利的眼睛在自個兒身上掃來打去,墨九汗毛根子都豎起來了,不得不認真對待這個問題。

「娘,這個,這個不叫刨老墳——」

像盜墓這樣的勾當,一般被認為缺德,行業都會採用比較隱諱的說法,刨老墳疙瘩也是其中之一。

顯然,織娘也是這麼看她的。

但她的行為本質上並不是盜墓啊。

好吧,其實她也想上交國家的……

咳,想到這一句,她忍不住笑了,織娘一看,臉更黑了,「你還有理了?你以為你瞞著我做那些事,我就不會知道了是吧?小九,娘一直很少過問你的事情,因為我相信,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怎麼也沒有想到,你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一個還字,讓墨九撇了撇嘴巴。

「我本來就是干這個的。」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卻把織娘給嗆住了。

瞪她一眼,織娘的聲音,幾近語重心長,「小九,咱家以前缺糧少米,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娘都沒去做這種事兒,你曉得為啥么?」

墨九拿眼瞄她,不吭聲。

是啊,織娘也是有這個本事的,她差點忘了。

然而那個時候,他們典當首飾,變賣祖產,甚至淪為靠藍姑姑與沈來福這兩個下人來養活,也沒有去賺這大錢——確實極有節操與骨氣。

「娘,若是缺糧少米,我自然不去。問題是,這並非缺糧少米的事兒……」

「那又有何不同?」織娘聲色俱厲的一吼,自個兒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小九,刨老墳疙瘩是喪盡天良的事兒,損九世陰德,是一定會遭報應的。娘寧願你去殺人放火,也不願你做這事。」

這都什麼邏輯?再怎麼著,也不能和殺人放火相比吧?

墨九瞄一眼她盛怒的面孔,垂下頭。

織娘看她不回嘴,樣子似乎「老實了」,咳嗽完嘆息一聲,語氣緩和不少。

「小九,回頭就去給我把墳窟窿堵上,往後別再碰了!」

堵了?

老娘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八卦墓?

想這天底下多少人為了八卦墓和千字引而瘋狂,她這老娘當真沒有半點興趣么?

墨九觀察她好半晌兒,索性也不隱瞞了。

「娘,我刨的這不是一般老墳,而是……八卦墓。八卦墓,你一定聽過的,對不對?」

織娘目光微微一閃,像是很不願意聽這件事,連提起都惱火,聲音再次沉重下來,「我不管什麼墓,總歸埋著先人的就都是老墳……娘都不許你碰。」

額!這麼專制?

和老娘講理,真是一件費勁兒的事。

墨九搓揉一下太陽穴,斜著眼睛瞄見織娘沒有鬆口的樣子,又乖乖地走過去,蹲在織娘的身邊,抬頭看她,嬉皮笑臉地哄道:「娘,我答應你,等我把八卦墓找齊,從此絕對不會再碰。行嗎?」

「不行!」

織娘說得斬釘截鐵,布滿皺紋的臉上,一片青黑之色。

怎就氣成了這樣?墨九對於她這樣的反應,有些奇了。

「娘,你今兒怎麼了?吃錯藥了?我記得,你可從來不管我的事!」

這一次,織娘許久沒有回答。

她目光深淺不一地看著墨九水嫩嫩的小靈兒,視線漸漸變得柔軟,像是不舍,又像是憐惜一般,慢慢將她枯槁一般的掌心抬起,放在她的面頰上,輕輕摩挲一下,聲音竟有些哽咽。

「小九,你能長成今日這般美貌聰慧,娘是開心的。可娘也一直擔心你聰慧過頭,誤入歧路,損及自身——」「娘……我怎會?」墨九哭笑不得。

織娘頓一下,幽幽一嘆,「小時候的事,你可還記得?」

墨九狐疑,「小時候?嘿嘿,我那時候不是傻子么?哪有那麼好的記憶力?虧得這兩年人品好,終於二次成長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長得一個這麼乖巧美麗能幹睿智還重孝道的女子啊?」

織娘一愣,忍不住笑了。

在她腦門上一戳,她語氣全是寵愛。

「小丫頭就是皮,哪有你這般誇自己的了?」

「嘿嘿,難道娘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看她笑了,墨九也鬆了口氣,繼續引導她,「說唄,娘,我小時候都做啥事兒了?」

織娘看著她明媚亮麗的雙眼,遲疑一下,搖了搖頭:「不記得了也是好的,又不是什麼好事,就不要聽了。不過,有些事你也應當知道,盱眙人都說,咱是盜墓賊的後人,咱這病,就是遭了報應——這些話,娘聽得太多了,實在不想子子孫孫都如我們一般——」

她混沌的目光,又暗了幾分。

「小九,我們家,不刨墳。」

緊緊抿唇,墨九回視她,沒有回答。

她不想讓織娘難過,也沒法兒欺騙她。

八卦墓,她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她都說服不了自己。

「小九。」織娘卻很固執,堅定的,幾乎帶著執念的望著墨九,整理了一下衣裳,突然指向堂屋正中擺放的祖宗牌位,嚴肅道:「去,給祖宗跪下,磕個頭。」

墨九不喜歡跪。

從來不喜歡,覺得那是違背人性的。

可入鄉隨俗,在必須跪的時候,她也習慣了。

慢慢扶著膝蓋起身,她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重重磕了個頭,一聲不吭地看向織娘。沒有想到,織娘嘆口氣,跟著也慢慢走過來,跪在她的身邊,雙手合十,對著牌位上的「祖宗」道:「列祖列宗在上,是織娘教女無方,才讓小九做出這等違背祖訓的事來——請祖宗降罪織娘一人。若有報應,也當由織娘承受。」

吧啦吧啦,她說了一堆,橫豎就是攬責任。墨九從來不信什麼報應,但也從來不做虧心的事。關於八卦墓,老實說,之前她其實從來沒有深想其他,今兒織娘一句「埋了先人的就是老墳」倒提醒了她——好像她的行為,其實與盜墓賊也沒有什麼兩樣。

詭異的,心臟倏地一下蜇痛。

難道蕭六郎的離去……就是老天給的報應?

雙眸一暗,她想了想,扭頭道:「娘,我向你保證,今後每開一墓,我必厚葬墓主,並將墓室還原。」

對於她的表態,織娘並不領情。

一個,又一個,她連續磕了三個響頭,又上完香,方才看向墨九。

「小九,來,你跟著娘起誓。」

「起誓?」墨九驚了一下,看向黑漆漆的牌位,「起什麼誓?」

「起誓,從此不再盜墓——」

「娘!」墨九打斷她,突然從蒲團上站起來,認真地板著臉,「女兒承認你的原則是對的,可我並不是因為貪圖什麼而盜墓,而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因為她還真不敢百分百的保證,自己沒有半分貪念。

貪之一字,不止貪錢,對祭天台和千字引的好奇,又何嘗不是貪?

「總之你放心好了。」她想想覺得語氣太生硬,蹲下身來又扶住織娘,「娘,我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跪下!」織娘聲音沙啞,生氣了。

「撲嗵」一聲,墨九再次跪在她面前,可嘟著嘴的樣子,卻是不肯服軟。

其實織娘不知道,依墨九的性格,對誰都沒有這麼好的脾氣,哪怕是蕭六郎——若非織娘是她娘,她早就調頭走了,哪裡還會向她解釋這許多?

「你發不發誓?」織娘又嚴肅問。

「不發。」不是信不信發誓的報應,而是她不想撒謊和違背本心。

「好好好,娘是管不得你了。」織娘失望地拿一隻顫抖的手指點她幾下,又慢慢調過頭去,向牌位磕了幾個頭,「列祖列宗,織娘無能,管不了這個不屑女兒,活著也愧對祖宗,還不如就這樣去了哩……」

墨九頭大如牛。

多大點事兒啊?至於要死要活?「娘——」

墨九想去拉她,織娘卻暴怒。

「出去!」

「娘!」

「滾出去——」

「……」

今兒什麼日子?墨九心窩一陣犯堵。

先是蕭長嗣,現在是織娘,個個都和她做對,她這是流年不利還是怎的?

悻悻然出門的時候,她走好碰見端早飯來的藍姑姑。

顯然,姑姑早就過來了,是聽見了她娘兒倆的爭執,才不敢進來。

這會兒見墨九垂頭喪氣的出來,藍姑姑放下托盤,拽著她走到偏屋,一把將她摁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道:「小姑奶奶,你沒事惹你娘做甚?她那身子本就不好,她說什麼,你聽著,要你做什麼,你順著,不就成了?」

墨九翻個白眼兒,有力無力地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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