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75章 休書

汴京府,南榮大營。

寒風呼嘯似野獸嘶吼,大雪一宿未停,營房裡的炊煙裊裊升空,溫暖的氣體融了伙房上的積雪,將那一片營區與白茫茫的天地隔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片明,一片暗,別有一番景緻。

墨九伸個懶腰,去伙房拿了些吃的,將早飯解決了,摸揉一下舒坦的肚皮,便揣著那封寫好的「休書」直奔蕭乾的大帳。

大帳外面,幾個巡守的侍衛見她過來,想到蕭乾剛才「任何人不得打擾」的吩咐,有心阻止她,卻又不敢靠近。

面面相覷一眼,一個精明的侍衛趕緊重咳幾聲,喚來了擊西。

擊西受蕭乾命令,原是每天都跟著墨九的。可墨九這個人性子古怪,不喜歡有一雙眼睛每時每刻都盯著自己,她警告過擊西好幾次,所以,在自家大營的時候,擊西都不會尾隨,離墨九稍稍有些距離。

聽見動靜,擊西急匆匆過來,看見這情形,頭皮又麻了。

上一次讓墨九闖進去,結果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兒,這三日來,蕭乾整天冷氣森森的,這些侍衛的日子都不好過,自然不敢再讓墨九隨便亂闖入內。

擊西對這些事情是知情的,看幾個侍衛著急的樣子,趕緊上去攔住墨九,笑吟吟地拘禮問:「九爺,這是要去哪兒?」

她都走到這裡了,擊西會不知道她要去哪裡?

難不成如今蕭六郎的大帳成了她的禁地了?

墨九咽喉一梗,冷聲道:「讓開!」

「嘻嘻!」擊西朝她做了個鬼臉,雙臂橫在她面前,「不讓,說什麼擊西都不讓!」

哼一聲,墨九不理會他,繞過他的身子,便往另外一邊走。可擊西也是一個固執的傢伙。她往左,他就往左,她往右,他又往右,始終攔在墨九的面前,氣得她雙目一赤,低聲責罵。

「好你個擊西,虧得我在興隆山上待你那般好,結果白糟蹋了糧食,你就是一個吃裡爬外的東西!趕緊閃開,再攔著我,別怪我不客氣了!」

墨九不客氣的時候會怎樣,擊西是知道的。

在興隆山的時候,最開始他就吃過墨九不少虧,這會兒見她發了狠,他有些心悸,可沒有聽見蕭乾帳篷里有任何動靜兒,想來他並沒有同意墨九進去,一時間,擊西里外不是人,也不知怎麼辦,不由哭喪著臉,擠著一臉沮喪的笑容,道:「九爺,我的好九爺,這大清早的你老發什麼脾氣哩?不如這樣好了,擊西陪你回去歇一會,再讓灶上做幾樣好吃的點心過去,犒勞一下你如何?」

「犒勞我什麼?無功不受祿!」

「不不不,九爺的功勞大了去了……」「少給我打馬虎眼,閃邊兒去!」墨九的脾氣向來很好,不論對誰都一臉和善,可這會兒,幾個侍衛小心萬分的樣子,還有擊西生拉死拽的阻擋,對她而言都是火上澆油。尤其蕭乾明明就在裡面,卻悶不作聲,更是讓她惡氣膽邊生,「不讓我進去,難道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狠狠斥著,她一把推開擊西,就往大帳去。

擊西急急攔在她面前,本就沒有站踏實,再被墨九用力推攘,踩在積雪上的鞋子一滑,整個人便摔倒下去。

「啪嗒」一聲,伴著他的呻吟,讓墨九急匆匆的腳步停下,回過頭來看他一眼。

「摔痛了?」

「沒。」擊西撇著嘴巴摸屁股,「不太痛。」

「那就好!」墨九繼續往前,「趕緊回去,這裡沒你事兒。」

看她滿臉鬱氣,一副要進去與蕭乾大戰三百回合的樣子,擊西哪裡敢就此抽身回去?

他骨碌碌爬起來,不放心地小跑過去,一把拉住墨九的袖子,委屈得眼圈兒都紅了。

「九爺九爺,好九爺,你就饒了擊西吧。」

「饒你?奇怪!我又不會找你麻煩!」墨九甩袖甩不開,氣憤不已,「放手。」

偷瞄她一眼,擊西硬著頭皮應了,「沒有主上吩咐,若您進去了,擊西就得挨笞臀了。」

心裡冷笑一聲,墨九情緒波動,面上卻冷靜了下來。擊西力氣大,她眼看扯不開他,放軟了聲音,「你怕他笞你臀,你就不怕我笞你臀?」

「九爺不會。」擊西猛搖頭,「九爺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著呢。」

連擊西都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是一個大好人,為什麼蕭六郎就不明白,非得認為她有心毒害他的恩師?

墨九心裡涼颼颼的,靜了一瞬,她低頭看著擊西死攥的手,輕聲問:「你真不放?」

「真不能放!」擊西苦巴巴的涎著臉,「九爺,回吧?」

「說什麼都不放?」墨九虎著臉,又挑眉問。

「嗯,說什麼也不能放。」擊西重重點頭。

「不放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不喜歡擊西也不能放。」

墨九看擊西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委屈,又一次湧上心來,並在擊西的勸說中,被無限地放大,以至於她今天不進去找蕭六郎說個明白,莫說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也睡不著覺了。

思考一瞬,她突地指了指灶房的方向:「好吧,擊西,我服你了。只要你肯幫我一個小忙,我就不進去。」

「真的?」擊西驚喜地看她。

「真的。」墨九點頭道:「你去伙房讓人給我燉一碗燕窩粥來消消氣,我去帳篷里等你。」

燕窩粥能消氣嗎?擊西糊塗地想了想,也就懶得想了。

他心知墨九是一個大吃貨,釋然地相信了他,「好。九爺等我。」

高興地放開她的手,擊西重重點一下頭便帶著她的重託,速度極快地往伙房的方向跑去。

「這孩子……太實誠了!」

墨九望著擊西飛奔而去的背影,扯了扯被他弄皺的袖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心裡為擊西默了個哀,轉身走向蕭乾的大帳。

今兒一早,遲重和古璃陽就已受命領兵拔寨而去,準備合圍汴京城。這幾日事情多,陸機老人餘毒未清,彭欣又生了病,諸事繁雜,蕭乾連續兩夜都沒有睡覺。回到大帳,解下披風,搓了搓手便躺在椅子上。侍從進來為他生了爐火,得了他的命令便出去了。他一個人獨自坐在桌頭邊,一瞬不瞬地盯看一會兒懸掛的堪輿圖,闔上眼睛便沉沉睡去。

熟睡的他,眉頭微擰,呼吸綿長,人卻並未完全放鬆……

這幾日與墨九的彆扭,他心裡有數。

可大敵當前,數十萬人的生死都指著他,他精力有限,不知道應當怎樣待她。

這個世上,哪怕最親密的人之間,也無法真正了解。尤其墨九是一個異於常人的婦人,對於她出位的種種行為,睿智如蕭乾,也從未真正認清過她。

普通人摸不透也就罷了,偏生越是親密的人,越是在意對方的一切細微末節。

墨九對蕭乾如此,蕭乾對墨九,亦是如此。

從種種線索來看,這次陸機老人中毒的事兒,是墨九乾的無疑。那一本讓陸機老人中毒的醫書,只有他和墨九兩個人動過。不是他自己,就只能是墨九。而且,能接觸到「快活散」藥物的人,除了墨九,也不做第二人之想。再有,許多侍衛都可以證實,墨九想了許多法子,要收拾一下陸機老人。

在他看來,墨九到未必真的誠心要毒害陸機,只是她任性,玩大了!

可這種玩笑,哪能隨便開?陸機老人一把歲數了,早些年大虧過身子,如今再吃下催情聖葯「快活散」,若非他救治及時,他老命也就搭進去了。如果那天他晚到一步,後果將不堪設想。

後來每每想起,他都不免寒了脊背。

陸機老人對於墨九來說,只是一個討厭的老頭兒。可對於蕭乾來說,卻有著不同的情感。想當年,陸機傾盡一生所學,傳授他醫術,更救助他於孱弱之時,這是情同父母的再造之恩,是他無論如何也要報答的恩德。

若非害他那個人是墨九,這般所作所為,足夠讓蕭乾取她性命了。

而他只是冷了她幾日,想讓她自我反省,除此並未有任何限制,其實於他而言,已是對她最大的縱容,是讓陸機老人幾次三番談起來就咬牙切齒的縱容。

只可惜……角度不同,看法也就迵異。

他以為的縱容,在墨九看來,卻是全然的冷漠。

其實這幾天,他心裡並不好受。尤其昨日他去為彭欣看病時見到她,她雖然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可小臉兒上的氣色,較之前幾日差了許多。就算他不是大夫,也明白她沒有休息好,知道她的日子不好受。可他想不明白,既然不好受,為什麼她非得那般固執,就是不肯認輸,不肯道一個歉呢?

外面鬧得來的動靜,蕭乾有聽到一點點。

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個兒在做夢,待意識稍稍清醒,他手肘著額頭,兩根指頭輕揉一下太陽穴,想到墨九那一臉執拗的樣子,腦仁又開始疼痛。

昨日離開彭欣的帳篷時,她不屑地剜他那一眼,還在他的腦子裡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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