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61章 墨匠

正月是天寒地凍的季節,冷風把樹葉上的積雪吹落,有一些雪花被卷到窗戶上,便發出一種簌簌的細碎聲響。墨九瞥一眼半開半合的窗戶,往紅彤彤的爐火邊靠了靠,打個呵欠,又慢騰騰拿起了書。

這本書是墨妄給她帶來的——《墨子·備城門》,她每天要看無數遍。

今兒吃過早膳她便窩在屋子裡了,懶怠出門兒了。天氣太冷,她為人性懶,樂意做蝸牛。可春節的喜慶還沒有過去,院子里好幾個年紀小的弟子正在愉快地打雪仗,不時傳來幾道脆生生的歡笑,讓烏壓壓的天際似乎也添了一抹光彩。

青蔥歲月歲月,最是爛漫。

說來墨九年歲也小,比這幾個小傢伙大不了兩歲,可這麼八個月的煎熬下來,她卻有一種心累得老去了的錯覺。

看她耷拉著腦袋提不起精神,玫兒把去年在臨安做好的青梅羹盛來一碗,在爐子上溫熱了,端到她的面前,「姑娘,你最喜歡的青梅羹,吃一點提提神兒再看書唄,免得傷了眼睛。」

墨九懶洋洋地接過來,剛吃了一口,原本趴在地上的旺財便吐著長舌頭站了起來,與往日一樣,看墨九沒反應,它便將它長長的嘴筒子擱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望她,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似的。

旺財這個小動作屢次不爽,不僅每次都能討到吃的,還能把墨九逗樂。

「財哥你這個猥瑣勁兒,真有幾分狗類風骨啊!」墨九讓玫兒找來旺財的碗,把青梅羹放了一些,看旺財吃得舔嘴舔嘴地,吃完還回過頭來,一雙狗眼轉也不轉地看著自己,不由失笑搖頭,「越來越饞嘴了,慣的你!到底跟誰學的?」

玫兒卻掩嘴而笑,「什麼人養什麼狗,可不就是給姑娘學的?」

「我?」墨九慢悠悠喝一口青梅羹,「我有那麼饞嘴嗎?」

玫兒撇撇嘴,不敢說她就沒有見過比墨九更饞嘴的姑娘,只能睜著亮晶晶的一雙眼睛道:「愛吃、能吃是好事兒。姑娘正長身子呢,該死的,嗯,姑娘胖了,旺財也肥了好多……」

說著她便去摟旺財的腰身,使足了勁兒,愣是沒有抱起來。

「旺財我都抱不動你嘞!」

旺財「嗷」一聲,不滿地看她一眼,又懶洋洋地趴了下去。

墨九哈哈大笑,「財哥,你再這麼混下去,神犬得變成肥犬了。」

兩個人的笑聲把藍姑姑勾了進來,她手上拿著一個竹編的筐子,裡面裝的都是給小孩兒做的衣服、小鞋、還有小襖子。瞥了兩個姑娘一眼,她找一個靠爐子的地方坐下來,一手拿針錢,一手拿了布料,比劃比劃,笑眯眯地道。

「回頭過了冬,姑娘也該把娘子接過來了。如今這興隆山也不像咱們剛來的時候,要什麼沒有什麼,這好日子過著,可不能忘了娘。依我看,這地方,最適合娘子養病來……」

先前墨九就想過把織娘接來的,可墨妄來的那會兒,興隆山還一窮二白,金州城又不安生,她連自己的生存都不敢百分百的保障,哪裡敢連累了便宜娘?可眼下不同了。興隆山的安保比金州城都要好,居住環境與空氣質量都好,確實適合織娘過來。墨九點點頭,「咔嚓」咬到一個青梅仁,齜了齜牙把它吐掉,看旺財惡狠狠地撲過來叼去玩耍了,撫了撫它的背毛,笑對藍姑姑道:「這麼久不見,我也怪想她的。不必等到過完冬了,就這兩日吧,我讓擊西親自跑一趟臨安府,接我娘,也隨便把彭欣接過來養養身子……」

藍姑姑「嗯」一聲,拎了拎手上的小衣裳。

「姑娘看,這個做得怎麼樣?」

「好看好看。」墨九唔一聲,「姑姑的手工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你要繼續發揚奮鬥精神,這樣,等我的乾兒子來了興隆山,就不愁沒有衣服穿了……」

這些衣裳全是藍姑姑受墨九吩咐為彭欣的兒子做的。

就在一個月前,臨安府傳來了消息——彭欣生了,生了一個胖大小子。

墨九得到消息,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好像兒子是她的,連嬰兒房都布置出來了,就等彭欣滿了月子,要把人接到興隆山上來陪她。

藍姑姑笑著直起身,捶了捶酸澀的腰身,又嘆氣道:「那小王爺竟是個有福氣的,半點兒力氣沒出,就平白得個大胖兒子!只可憐了彭大姑娘啊,這名不正言不順的,也不曉得在臨安遭了多少唾沫星子……若回頭小王爺能給他娘兒倆一點好處也就罷了,若他還是那沒有心肝兒的混賬樣子,那彭大姑娘就得遭老罪了!」

默默聽著藍姑姑叨叨,墨九在椅子上換了一個方向。

她手上的書,也跟著翻了一頁。

大抵是天氣太冷,她最近常常覺得身子倦怠,恨不能像動物一樣冬眠去。可越是這樣的日子,她越是不能懈怠。北方的戰事,她看上去從來不聞不問,可無人知曉,一直有擊西的特殊渠道為她傳來消息,所以蕭乾那邊的情況,她其實都很清楚。

只不過,她卻阻止了擊西傳遞她的消息給蕭乾。

為此擊西抗議了好久,也弄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但墨九總有她的理由,一句不想他分心堵住他的嘴,擊西拿她也沒有辦法——相處這麼久,擊西漸漸了解她的為人,甚至也像當初不敢忤逆蕭乾一樣,根本不敢再忤逆墨九的話。

於是,擊西無奈成了她的眼線。

玫兒又添了一回炭火,墨妄就過來了。

他手上拎了大大小小好幾個包袱,無奈地笑著說,都是弟子上山時,山底下的鄉民們托他們捎來給九爺享用的。包袱裡面大多都是吃食,山下好多人都是外鄉來投靠的,各地又都有自己的特色吃法,墨九是一個吃貨的事兒人盡皆知,於是那些人為了感恩她,總喜歡換著花樣兒給墨九做來,就希望能得她一個高興。

墨九摸了摸一個燙盅,發現盅里的湯還是溫熱的,不由搖頭笑了起來。

「也不曉得我墨九何德何能,居然也吃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嘍。」

「鉅子自謙了!」墨妄道:「這片天地,又哪裡是吃出來的?」

八個月時間,旁人不清楚,墨妄又怎麼不清楚她到底花費了多少努力?墨九並不多言,朝他輕輕一笑,把手上的書放到桌案上,把盅湯一起遞給玫兒,「放著我一會兒做下午茶吃。」說罷她又瞄了藍姑姑一眼,「你兩個先下去吧,我與師兄說說話兒。」

看墨妄站在邊上嘮嗑好久都沒有走,她就曉得他有事兒說。但玫兒年歲小不經事,藍姑姑的嘴巴大,墨九又不太信得過,所以好些事情,能避著她們兩個的時候,她都避開著。

果然,藍姑姑與玫兒一離開,墨妄便抱拳道:「鉅子,前線有新消息。」

前線這個詞兒是墨九率先說的,也不曉得為什麼,她的語言感染力極強。經常從嘴裡飆出一些新鮮詞兒。但用不了幾日,從玫兒、藍姑姑、沈心悅、墨妄到麾下兄弟,很快都能學會。於是,新鮮詞兒慢慢也就不新鮮了,幾乎很快就發展成了興隆山的語言特色,鎮上鄉民們使用起來也毫無壓力。

墨九「唔」一聲,回頭看他,「蕭六郎又打勝仗了?」

一個「又」字,道盡了這些等待的日子有多長。

這八個月來,她眼看著蕭乾從一個地方打到另一個地方,終於逼近了珒國人的都城汴京,除了欣慰之外,一直沒有流露過什麼。可今兒等她聽完墨妄把蕭乾目前的處境,珒國與北勐間複雜的關係說完,她卻皺了皺眉頭。

「事情不妙啊!」

「不妙?」墨妄不解。

從發兵之初一直打勝仗,雖然最近四個月不太順利,可最終的勝利是可以預見的了。南榮與北勐的聯兵,很快就要把珒人攆回北方老家去,甚至全線殲滅,這樣的不朽功績,將會永載史冊,事情又能有什麼不妙的哩?

「鉅子是指?」墨妄問。

墨九凝眉片刻,突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積雪覆蓋的山林間,鳥兒穿梭覓食,幾個小弟子把谷糠灑在掃開了雪的青石上,鳥兒可能餓極了,見四周沒人,便飛下來覓食,小弟子當然不會白給谷糠,他像少年閏土那般拿了竹篾編好的籠子便要抓它們。一隻鳥兒逃脫了,驚恐地叫喚一聲,狠狠在少年的臉上喙了一口,等少年痛得放下竹篾,一群鳥兒從籠中掙扎出來,「哄」地一聲飛上高空,久久盤旋歡慶勝利。

墨九瑩白的側顏微微一凝。

沉默良久,她徐徐道:「都說兔子逼急了會咬人,今兒卻見鳥兒逼急了也會喙人。」

停頓一瞬,她回過頭,認真看著墨妄:「一來如今珒人已被逼到這個份上了,與這些鳥兒一樣,肯定會垂死掙扎,與蕭乾來一個魚死網破的。二來凡事不破不立,珒國之前一直在破,如今反倒歸整順了,萬眾一心,當是立的時候了,便是蕭乾拿下汴京,珒人一旦北去,憑著他們多年的經驗與大草原的複雜局勢,蕭六郎想徹底覆滅他們,並不容易。三來北勐,他們……真的甘心嗎?」

她沒有提北勐與蕭乾之間的關係,更不知道當北勐與南榮翻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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