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57章 求不得

墨九抄近路獨自一人騎馬到南榮兵大營的時候,蕭乾剛離開不久。營門口的守衛看她急匆匆趕來,滿頭都是水汗,不免有些納悶:這二位爺在搞什麼吶?一個剛走,一個又來?

對於墨九,平常空穴來風的傳聞聽多了,營里眾將士都好奇得很,她馬兒剛停下,就引來三三兩兩的圍觀。遲重正在大校場上,愣怔一瞬,心裡喊一聲「我的姑奶奶」,趕緊迎上去。

「都愣在這裡做甚?該幹啥幹啥去!」

兵士們被他大眼珠子一瞪,全作鳥獸散。

遲重這才笑呵呵抱拳:「九爺是來找大帥的?」

墨九勒著馬兒在門口走著小碎步,目光朝里張望,「是的,遲重大哥,蕭六郎在嗎?」

遲重取下頭上的鐵盔,搖了搖頭,奇怪地道:「大帥剛剛出去了,九爺找他有急事?」

完顏修在金州大牢發生的事兒,目前沒法子定性,墨九自然不便與旁人說太多。她思考一陣,沒有正面回答,又問:「遲重大哥可知六郎去了哪裡?」

遲重再一次搖頭,大抵也曉得墨九不方便告訴自己,不再追問,只嘿嘿一笑:「若不然九爺先去大帳喝會茶,稍事休息等待?大帥沒有特別交代過,就不會走得太遠。一會兒也就該回來了。」

那邊完顏修中毒十萬火急,墨九確實是著急的。可在這個沒有手機和其餘通訊的時代,要在一個城市裡找一個人簡直難如登天,她除了老實等待,確實沒有旁的法子了。

營門「哐哐」打開了,遲重為她牽了馬,引領她往裡走。墨九微垂著頭,緊緊抿唇,一路被巡守的兵士們圍觀「盯梢」,也打不起精神來應付。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完顏修福大命大,可以逃過一劫了。

她等在大帳,遲重親自泡了茶水來,守了她一會兒,看她悶不作聲,他不好一直陪侍在旁,只讓她有事吩咐便自行出去了。墨九一個人待在蕭乾的大帳里,坐立不安。

為了排遣心裡的情緒,她四處察看起來。

這裡四處都是蕭乾活動過的痕迹。

桌案上的書翻了一半,靜靜地躲在那裡。

硯台上搭了一隻狼毫,上頭還蘸著未乾的墨汁。

一幅簡易地圖懸掛在桌案後方的帳子上,上面用硃砂標註了一些紅點,像是行軍方向與戰術位置。墨九默默走近,負手細看一會兒地圖,手指頭慢慢抬頭,在地圖上比劃著路線,一會皺眉,一會兒點頭,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一直到蕭乾風塵僕僕的回來,她佇立的姿勢都沒有改變,那一副凝重嚴肅的樣子,到有幾分像沉思時的蕭乾。

「在想什麼?」蕭乾的腳步停在帳門,背後跟著遲重。

墨九回頭,盈盈雙目一瞥,遲重趕緊垂下頭,不敢朝她直視,蕭乾卻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俊朗的臉上並無特別情緒,只那一剎飄來的目光里,彷彿有一絲輕柔的暖意滑過她的臉蛋兒。

「你回來了?」想到要拜託他的事兒,墨九驟然一喜,也顧不得兩個人之間的不愉快,大步過去拽了他的胳膊就拉,「走,趕緊跟我去一趟金州大牢救人,路上再與你細說!」

「救完顏修?」蕭乾平靜地握緊她的手,待她吃驚看來,他垂了眸子,直視她的眼睛,「來不及了。」

「嗯?」墨九心裡一窒,腿腳如同灌了千斤重的石塊兒,再也邁不動,面上也流露出一抹不忍,「……完顏修他,死了?」

人在沒有準備的時候,情感表現最為真實。這一瞬,墨九臉上的不忍心與難過,沒有逃過蕭乾的眼睛。他安靜地看著她,眸子淺淺一眯,一襲銀紅的披風在身後艷陽的照耀下莫名有一些肅冷之態,「他失蹤了。」

失蹤了?墨九倒抽一口涼氣,「金州大牢豆腐做的,好端端一個人,會失蹤了?」

她一臉懵懂的樣子極為坦蕩,蕭乾略略皺眉,把在金州大牢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她。墨九聽著,臉色忽明忽暗,沒有顯得太過驚慌和不安,只淡淡抿唇,似笑非笑問他:「你信我嗎?」

「信。」蕭乾只有一個字,簡潔,也有力。

「為什麼?」

「因為你是墨九。」

「謝謝!」

瞥一眼他俊美的臉孔上不帶做假的平靜,墨九心知這廝真的沒有懷疑過她,心裡稍稍得到了一點安慰。忌諱遲重在旁,她沒有多說,只將在牢里與完顏修的交談從頭到尾過了一遍腦子,卻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冷笑一聲,她道:「這件事兒不曉得哪個乾的,必須贊一句幹得漂亮。蕭六郎,那個牢頭眼裡像我的人是誰我不知道,但丫頭么……心漪是跟我一塊乘馬車過來的,心漣留在金州大牢照應。半道上,我嫌馬車走大道太慢,獨自騎馬跑了。這會子,心漪應當還在馬車上——」

蕭乾點點頭,並沒有多說,帶了幾個人與墨九一道,很快便尋到了被她半道留在路邊的馬車。馬車裡,心漪還在打盹兒,冷不丁聽見幾匹馬兒「嘚嘚」而來,撩帘子一看這麼幾個人,嚇得趕緊下車請安。

「奴婢見過大帥、姑娘……」

墨九冷冷盯著她,直奔主題,「你與心漣串通好的?」

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心漪一跳。她驚恐地咬著下唇,目光從墨九涼颼颼的面孔掃向蕭乾冷鷙的眼神兒,再瞥向幾個侍衛個個憤恨的目光,腳下顫了顫,「撲嗵」一聲,跪在滿是塵土的路面上。

「奴婢不知姑娘所問何事。若是我姐姐不小心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多多寬恕,我姐姐她性子急——」

「還在裝!」墨九沉喝一聲,打斷她,「快說,你們準備把完顏修帶去哪裡?又是何人指使你們這樣做的?幕後的人是誰?」「完顏修?」心漪臉上全是不明所以的狐疑,「他不是還在牢里嗎?」

一問三不知,墨九已不想聽她再說什麼了。不管心漪與心漣是不是一夥兒的,事到如今,錯信了人的她,已不敢再相信這個看上去無公害的姑娘了。而且,就管不是一夥,兩姐妹整日在一塊,多多少少也能問出一些情況來。

她垂了垂眸子,「蕭六郎,人在這裡,你看著辦好了。」

一聽這話,心漪臉都白了,顫歪歪喊一聲,「姑娘……」

蕭乾不輕不重地嗯一聲,瞥頭望向薛昉,「押入大牢候審!」

「不,不要啊!」心漪跪在地上,「嗵嗵」叩著響頭,再顧不得平常極為注意的姿容儀態,額頭低在泥地上,緊張得身子都在顫抖,「奴婢真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望大帥明察,奴婢之前一直和姑娘在一起,姑娘騎馬走後,奴婢就坐在馬車裡等姑娘,沒有見過什麼人,也沒見過姐姐。大帥,饒命!大帥,饒了奴婢吧!」

牢獄是個什麼樣子,在這之前心漪不知情,可今兒陪著墨九去了一趟金州大牢,那裡的陰暗、潮濕、滿地跑的老鼠,彷彿還沾著人血的鐵鏈,各種各樣的刑具,讓她不敢想像自己被關進去會是什麼慘狀……

她求饒不停,薛昉皺眉,腳停在她的面前,並不去碰她。

「自己起來!」

心漪眼看求蕭乾沒有用,哀怨的眼神兒又瞥向墨九。可墨九頭一偏,分明就不為所動。她吸了吸鼻子,淚珠子便滾落下來,「哇」一聲哭完,她突然匍匐著身子往墨九的身邊爬去,一把抱緊她的小腿,哀求不已。

「姑娘救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姐姐犯了何事……姑娘,救救我,救救奴婢!」

墨九望天閉了閉眼睛,沒有動彈,也沒有推他,只對薛昉涼涼道:「有勞薛小郎了。」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想再對心漪多說什麼,更不想被她糾纏,薛昉哪裡敢任由一個女子在她面前哭哭泣泣?三兩步過來,他抓緊心漪的胳膊就拎了起來,順手推給跟隨的一名侍衛。

「帶去金州大牢,讓陳胖子好好招呼!」

陳胖子便是那個領墨九見完顏修的牢頭,這個人看著忠厚老誠,卻是金州大牢有名的「招待一把手」,在他的手上染過不少鮮血,也結過不少案子,當然,其中免不了怨假錯案。

一個女人的生死不在這些男人的關心範圍之內,除了墨九給了心漪一個深深的凝視,心裡有剎那的遲疑之外,幾個男人早已翻身上馬,繼續往金州城而去。

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蕭乾默默走在墨九的身側,盯著她冷冰冰的小臉兒,久久,方問:「還在生氣?」

「沒有!與你氣不著。」墨九回過頭來,斜斜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道:「你說心漪的樣子,像不像在說謊?」

蕭乾曉得這個小婦人刀子嘴、豆腐心,看著橫行無忌像個惡霸一般,其實有著天生的憐憫心腸。他嘆口氣,朝她攤手,「把手給我。」墨九一怔,目光落在那隻手上。

他的手長年握劍,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卻沒有因此而影響美觀,每一個細節都很好看。指節修長、膚質乾淨,顯得有力而陽剛,似乎僅憑一隻手就能給女人安全感。

可墨九並沒有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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