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55章 一場辜負,一場執著

這個時節的天兒,一會晴一會雨,比孩兒的臉還變得快。

天亮的時候,太陽金燦燦的掛在天際,如火山爆發的熔漿,把天地間籠罩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公雞叫、兵戈起,金州城在經歷了一番變故之後,再一次迎來了新一輪戰事的開始,民眾涌動的熱情被火辣辣的太陽一灼,情緒沸騰著再難平息。

又要開戰了!

南榮這次要主動北上了!

珒國王爺完顏修被擄,蕭乾明日北征,珒國要完蛋了!

各種各樣的傳聞充斥在金州這座不大的城池裡,也傳入了城外的南榮大營。大軍即將開拔,營里忙碌,卻不顯雜亂。每個將士各司其職,準備著行程,並沒有人發現今兒他們一向仙風高華的大帥有什麼不同。

可眼兒精的人,到底不一樣。

從薛昉、宋驁、遲重到四大侍衛,個個都了解他的性子。從他策馬入大營開始,幾個人見著他,能躲就躲,躲不過的都不敢輕易出聲。他們都聞見了風動草動,今兒凌晨墨九一個人獨自從他房裡氣咻咻出來,獨自回了她的香閨就寢——從入金州,這還是第一次。

兩個人吵架了?鬧彆扭了?談崩了?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對他幾個來說,都是「人間地獄」,就怕被墨九拋棄了蕭乾大發雷霆,找他們的事兒。可他照常做事,看軍報、睇沙盤、督促將校們做事,再三核實行軍路線,他平靜得有些詭異。

另一頭,墨九睡到日晒三崗才起身,梳妝打扮得比往常精細了幾分,裙裾釵環,薄施粉黛,那叫一個光鮮亮麗。精神頭兒十足的出門兒,她誰也不愛搭理,就邀了與宋熹一人去吃喝玩樂。

金州城雖經了大戰,可到底是邊陲重鎮,精美的吃食、獨有的風味自然也不缺。加上有宋熹相伴,兩個人志同道合的食友在一起,她的樣子,那叫一個輕鬆自在,嘚瑟愉快、神采飛揚……

兩個棄車步行,一上午的時間幾乎逛遍了金州。

這個金州,與墨九見過的任何一座城鎮都不同。它原是南榮的土地,被珒人佔領多年,所以在南榮原有風土人情的基礎上,又融入了一些珒國的特色,不談國家榮辱,這樣的金州美食,是別具一格的,也是讓墨九心滿意足的。

今兒恰趁金州大熱,一片暑氣覆蓋之下的金州,城牆巍峨高聳,城樓下的民眾都在觀望南榮大兵的盛事,擠得水泄不通,指指點點。南榮大軍次日開拔,震動了整個金州城,熱氣熏人的風中,似乎都捲入了一層濃濃的硝煙味兒。

墨九與宋熹混跡在人群里,只當幾個遠遠綴在背後的侍衛不存在。她微笑著吃糖、吃餅、吃茶、吃酒、吃各種各樣琳琅滿目的小吃,宋熹耐心相伴,偶爾與她討論幾句美食的看法,把她逗得樂不可支。

這般玩耍著,等她的胃都抗議了,終於結束了吃貨之旅。

「沒有想到啊,你沒帶我吃遍臨安城,卻把金州城吃遍了……」

想到當初在楚州蕭府里許下的承諾,宋熹臉上浮起暖暖的微笑。「只要九兒願意,臨安又有何不可?」

「哈哈!」墨九笑道:「等回臨安,繼續。」

「你說了算!」宋熹的樣子,也很輕鬆。

脫下帝王的戰袍,像尋常百姓那般生活,食遍人間煙火,他似乎也很享受。墨九觀察他片刻,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群,皺了皺眉頭,有點不耐煩在人群里擠夾燒餅了。

「東寂!」她指著高高的城樓問宋熹,「我們可以去上面看嗎?」

城樓的朵牆上面,都有南榮禁軍在把守。加之又是戰時,是嚴格禁止百姓上去的。但這樣的事兒難不到宋熹,他聞言微微一笑,回頭朝貼身太監李福使了一個眼色,李福那貨鞠了鞠身子,三兩步擠上前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膩歪著一臉的笑。

「公子,姑娘,請!」

台階被烈火烤得,鞋子踩上去,都有些燙腳。

墨九在民眾詫異與驚艷的目光里,與宋熹一前一後沿著台階上了城樓,一起站在金州大門的朵牆處,看城外螞蟻一般涌動的禁軍將士,看旌旗戰車,看戰馬金戈,目光猛地一眯。

艷陽如熾,她在這裡吹暖風,蕭乾這會兒又在做什麼?她其實是想與他並肩策馬,一同馳騁在這蒼茫大地上的。不論成敗,她都不怕,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此刻,他繼續走在他選擇的道路上,而她只能站在他背後的溫室里……看他馬蹄鏗鏗,踏破漢水,北征而去。

眼眶忽的一熱,她揉了揉眼。

「怎麼了?」宋熹低頭睨她,扶住她的肩膀,「心裡難受了?」

墨九不著痕迹地掙脫他的手,側著身子輕輕一笑,「城頭風還挺大,剛上來就迷了眼。」

「我看看?」

「不用,揉揉就好。」

她說得很輕鬆,就像真的沒有難過一樣。宋熹俊逸的面上閃過剎那的不舍,心裡默默一嘆,站在她的身前,為她擋住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微風,柔和的聲音也散在那風中,落入她的耳際。

「這裡沒有旁人,你想哭就哭,我不會笑話你。」

淡淡瞥他一眼,墨九「噗哧」樂了,傲然地昂起下巴,「我為什麼要哭?你們兩個商量好了哄著我,騙著我,為了我的安全也算煞費苦心了,我不是應當開心才對嗎?」

這姑娘很乾脆,不喜歡打肚腹官司,尤其對宋熹,她幾乎從不隱瞞心跡。

可聽她這樣直言不諱,宋熹卻微微一怔。迎著烈日灼人的光線,他微眯著眼靜靜看她片刻,輕聲問:「為什麼你生他的氣,卻不生我的氣?」

墨九遲疑一瞬,「因為你不是他。他是我的男人,而你是我的朋友。」

很多時候,最最傷人的不是謊言,而是實話。

墨九對宋熹說的話,其實是天下女人的共有心聲。但凡女子,心都是柔軟的,可以對人微笑、給人寬容。但因為深愛,反而對自己的男人要求會更高,哪怕會惹得他們生氣,不理解,可因為他是自己的男人,就必須「享受」這與旁人不一樣的待遇。至於朋友,只要彼此相處融洽,可以開心玩耍,就能繼續友誼,她也斷然不會計較那麼多。

可就是這樣的真實,如一把重鎚,擊在宋熹的心臟上。

一顆心窒痛片刻,他突然有一點喘不過氣兒來。

對視良久,宋熹看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澄清一片的真誠,忽地淺笑。

「謝謝你能把我當朋友,也謝謝你的原諒。」

「不必客氣,其實像你這樣的朋友,普天下,我也就一個。」墨九肯定了他在自己心裡的藍顏地位和與眾不同,突地又長長嘆一口氣,拍拍他的胳膊,指了指城樓的台階,「我還有點事兒得去辦,先行一步了,回頭一起吃晚膳。」

「哦。」獨一無二的地位讓宋熹的心情爽朗不少,那淡淡的情緒也都散了去,立在風口上,他柔目微闔,衣袍飄蕩,沒有帝王的嚴肅,溫潤的樣子像極一個翩翩佳公子,「晚上我們吃什麼?」

「我說過要親自下廚請你的,不會食言吶。你等我。」

「嗯,我等你。」宋熹輕笑,「風雨無阻。」

「風雨無阻——」墨九似乎沒有因為與蕭乾的不愉快受什麼影響,沖宋熹揮了揮手,徑直離去。

回到宅子,她換下汗濕的衣裳,穿了套輕便的裙裝,拎上一缸金州酒,讓灶上準備了幾個可口的小菜裝在食盒裡,準備去金州大牢里探訪一下故人——完顏修。

「姑娘……」

剛出灶房,她就碰見了心漣與心漪。

這姐妹兩個生得天姿國色,無奈遇到的男人都拒絕了她們,臉上不免添了一些鬱氣,墨九掃她們一眼,心裡微微一嘆,唇角揚起,笑道:「怎麼的,今兒不值掃,在這兒瞎逛什麼?」

她並不揭短,只輕鬆打趣。

心漣瞥著她艷光四射的小臉兒,咬了咬下唇,樣子有點兒難堪。

「我們專程過來找姑娘的……」「哦。有事兒?」墨九眸子微眯。

「姑娘……」心漪搶在心漣前面接過話。見墨九似笑非笑的面色,並無半分責怪與看不起,似乎鬆了一口氣,「啪嗒」一下便落下淚來,沖她福身道:「是薛侍統讓我姐妹二人回來繼續伺候姑娘。」

「哦,不過我其實……」墨九潤了潤嘴唇,笑吟吟道:「並不是很需要人伺候,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你們兩個若是不甘願留在我身邊兒,我可以和薛昉說說,讓他放你們離開。要嫁人,要如何,全由你們自願。」

有一句話蕭乾是對的,在墨九的眼睛裡,人與人是平等的,從無高低貴賤之分,尤其這樣兩個花骨朵似的女子,若成天留在她的身邊,為她端茶倒水,做下人的粗活,她也會有暴殄天物的感覺——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能給成全旁人的時候,她向來不吝嗇。

心漪一怔,感動的顫了顫嘴唇,卻哭著跪下來。

「姑娘,奴婢願跟著你,再無二心。之前是奴婢眼皮子淺,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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