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33章 螳螂與黃雀

蕭乾從樞密使府騎馬出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臨安街道上行人已無,檐下燈籠的光線幽暗昏黃,店鋪關門閉戶,可去往湖邊的城門卻是大開,偶有喧鬧陣陣。

騎兵的馬蹄,一陣陣。

步兵的腳步,一陣陣。

輜重的糧草車,一陣陣。

那「嗞咕嗞咕」的聲音,如戰前風雲,在這樣的夜裡,顯得尤為刺耳。

與珒之戰迫在眉睫,整個臨安城都已進入戰備狀態。便是這樣的深夜,備戰、調兵、籌糧也沒有停下。有將校看見蕭乾過來,趕緊行禮問安,蕭乾卻顧不上他們,只稍稍點頭,便打馬出城,囑咐薛昉幾個人速度跟上,徑直往城西而去。

這臨安城,有畫舫的地方不多。

探子雖未細說,可大體位置可以把握。

臨安是南榮國都,最近風聲又緊,納木罕的人要想抓住墨九,也不可能在白日動手。故而他們這個時候去,或許還能趕得及。

一行人馬步匆匆,就是旺財也吐著舌頭,奔跑得歡暢。

然而,剛出城門不遠,前方便有幾個人策馬而來,生生攔在蕭乾的馬前,把路給攔出了一大半。

「長淵?!」

蕭乾勒馬望去,那可不是宋驁?

大半夜被這廝攔路,他微微皺了皺眉。可不待問出聲,宋驁便打馬過來,繞在他跟前瞎轉,看樣子有些著急,聲音都帶著喘意。

「你有看見那個娘們兒嗎?」

娘們兒?蕭使君此時如何還顧得哪個娘們兒?

看著堵在馬前的宋驁,蕭乾沉聲道:「讓開,邊走邊說。」

宋驁也不是不曉事的人,看他面色又陰又冷,就曉得出了大事。他也不像常時那般與蕭乾弔兒郎當,而是跟在他的馬側,繼續問道:「長淵大晚上的去哪裡?」夜風裊裊,卻無人回他。

看一眼馬去的方向與遠處的燈火,宋驁恍然大悟。

「這是要去湖上畫舫?長淵啥時候有這個興緻了?不過,國喪期間,畫舫都沒開門,你們可不是白去了嗎?」

看蕭乾不回答,宋驁聳聳肩膀,想想又笑道:「不過有小爺在,也不會枉你們白跑一趟的。我曉得一艘畫舫上的姑娘不錯,與那老鴇子也是熟的,保管給你的姑娘水靈、乾淨……」

一行人數不少,就他一人聒噪。

蕭乾終是不耐了,低斥道:「你不是有事要問?」

宋驁「噢」一聲敲了敲腦袋,似是這時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又咒罵起來,語氣里極是不悅,「還不就是那個姓彭的娘們兒鬧的?你說這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小爺不是讓她考慮考慮嗎?又沒有強迫她入我府宅。怎麼這一考慮,人影子都沒了?矯情!」

這些日子至化帝駕崩,天下舉喪,身為兒子的宋驁自然一直宮中事孝,沒有機會顧及彭欣的事兒。這冷不丁把喪事辦完了,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女人……關鍵是女人的肚皮里還有個孩子,這才匆匆出了城,去尋彭欣。

結果去了宅子發現人去樓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說到彭欣,他滿肚子都是火。

蕭乾卻懶怠理他,眉頭皺得緊緊。

宋驁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兒,看眾人皆陰氣沉沉,忍不住瞥頭看薛昉,「你家主子今兒發的什麼瘋?不僅要去畫舫找姑娘,連人都突然啞巴了?」

薛昉偷瞥蕭乾一眼,沖他擠擠眼。

「小王爺,我家大少夫人也不見了。」

聽得這話,宋驁微微愣一下,轉頭就笑了,瞧那表情還有幾分幸災樂禍,「我就說嘛,何人能讓長淵如此失態,原來還是小寡婦啊!噫……」他猛地調頭,「小寡婦莫不是和姓彭那娘們兒一道失蹤的吧?」

薛昉心裡嘆氣。

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也虧他這時才反應過來。

可宋驁見他默認,卻突地有些著惱,「不對啊長淵,這麼大的事兒,你為何都不差人來告之我一聲兒?……女人跑了也就跑了,若是把兒子跑掉了,那我可就麻煩了。等著瞧,等小爺把這婦人找回來,非得好好治治不可!」

眾人翻白眼兒。

這小王爺的思想總是與別個不同。若說他與彭欣有什麼感情未必盡然,可聽他的語氣,一口一個女人,一個兒子,好像說得與人家關係多親密似的,似乎根本就忘了,彭欣那是壓根兒就不樂意跟他。

「這個小寡婦啊!」想到彭欣懷著自家孩子「逃亡在外」,宋驁總覺得哪裡不自在、不舒坦,對墨九的怨言那是一句接一句,「她自個兒要與你鬥氣也就斗吧,非得把小爺的兒子拐帶走。果然蛇蠍心腸,不安好心……」

聽他罵及墨九,眾人皆默了。

果然,許久不吭聲的蕭乾黑眸猛地一沉。

「閉嘴!」

宋驁哈哈一笑,搖搖頭,「也就你了,蕭長淵。也就你敢這麼跟小爺大呼小叫的。好好好,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就饒了你……」

說到此處,望向前方不遠處的畫舫燈火,他話鋒突地一轉,「前方這一片全是畫舫,你說她們會在哪裡?」

蕭乾不回他,眼波微微一動,瞥向薛昉等人。

「過去看看!」

國喪期間,禁止歌舞營生,但夜幕之下,水波漣漣,畫舫燈火併未盡滅,一艘接一艘,連成一片,如一條昏黃暗暖的綢帶,系在水面之上,翻波惹浪,畫面很美。

湖上偶有幾盞小燈,起伏著某種不規則的曲線,將光映在水面上,或有幾道嬌聲傳來,可以預想,便是朝廷不許開業,也不能阻止老百姓們的炕上人生,自有相好的趁了這夜色相會,把滿腔的柔情淹沒在這一波碧浪之間。

「主上!阿合他們在那邊——」

走南牽著旺財過來,指向東側靠岸的畫舫。

隱隱聽去,那裡似有人聲。

蕭乾順著走南所指望過去,目光微沉,已是寸寸生寒。

他不再遲疑,領著幾個人打馬往東而去。在那個地方,有一艘畫舫靜靜停在岸邊,幾個著漢裝的北勐人正躬著身子在水邊上洗著什麼。

看見蕭乾過來,他們微微一愕,雖然都不識得他,可駭於他的威儀,目光里也滿是防備。

「站住!做什麼的?」

他們低低喝問,南榮話很流利。

「此舫乃是私產,閑人勿近。」蕭乾墨色的眸子冰冷一片,盯著他們不動聲色地走近。他此刻的身份是南榮的樞密使,而非北勐的世子,所以走在南榮的土地上,對幾個北勐人是極有威懾力的。

幾個北勐人從水邊上來,防備的拉開了腰刀。

「閣下何人?」

蕭乾停下馬步,神色滿是冷厲。

「搜!」

聽他上來就要搜船,幾個北勐人嚇了一跳。

「你們什麼人?好大的膽子!」

蕭乾目光淡淡掃過,一字一頓,「南榮樞密使蕭乾。」

幾個北勐人對視一眼,都略顯緊張之色。北勐雖然已與南榮為盟,但他們今兒晚上來做的事兒卻並非光明正大,冷不丁遇上南榮的樞密使,多少有點發悚。

正不知如何回答,這時,畫舫里卻鑽出一個人來,掃他們一眼,厲色喝道:「還不把傢伙都收好!蕭使君面前班門弄斧,是不要命了?」

來人正是天隱山上的阿合,他是納木罕身邊的人,也是納木穿越的心腹之人,自然識得蕭乾,也曉得他的身份。喝完了屬下,他上前拱手,唇上浮起一抹討好的笑。

「蕭使君大駕光臨,不知有何……」

「過來!」蕭乾打斷他,臉上涼意森森。

阿合對這個世子殿下的為人並不了解,可在這個地方不管蕭乾是南榮的樞密使還是北勐的世子,他讓他過去,他就不得不過去。

別看阿合職務不高,卻極受納木罕重用,平常也是一個作威作福慣的人,可這時候被蕭乾盯著,那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突然有一股子尿意。

這感覺……太瘮人!

硬著頭皮靠近,他膩著一臉的笑,「蕭使君何時吩咐?」

「人呢?」蕭乾聲音淡淡。

「人?什麼人?」阿合迷糊地回答著,聲音還不落下,只覺得胳膊上鑽心的疼痛,像是膀子被人生生卸掉了似的。他齜牙咧嘴,等「嘶」聲回神兒時,發現胳膊被人捋住,正是薛昉。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心中已是明白。說到底,還是為了墨九那個婦人。

上次使君為了她不惜得罪納木罕、甚至得罪大汗,這一回難保不會為了她,直接要了自己的小命。這世上,有什麼比自己的命更寶貴的東西?

這麼一想,阿合心裡漏跳一拍,連天「哎喲」著,滴著冷汗討好道:「蕭使君……饒命!有話好好說,好好話。」

蕭乾斂眸,沉聲道:「人呢?交出來!」

阿合疼得嘴都合不攏,臉色變了幾下,回頭看向與幾個下屬,突地耷拉下面孔,小聲道:「不瞞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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