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31章 變!

這血腥的一幕,簡直令人魂飛魄散。

東寂站在門口,被兩個侍衛扶著左右胳膊,怔在當場。

鮮血從謝貴妃的指尖滑落,滲入她柔軟的衣袖,緩緩落在被面上,融成一團團猙獰的花方。鋒利的匕首閃著寒光,不僅刺穿了至化帝的脖子,也割裂了她纖柔白皙的手指。

那腥紅的血,已分不清是至化帝的,還是她的。

看見兒子,謝貴妃也愣愣怔住。

床榻的角落裡,還有一個發傻的玉嘉。

他們是一家四口,卻以這樣狼狽的方式相聚一室,上演生死別離……這樣驚悚的畫面,太直擊人心,有一種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良久,無人說話。

風從沒有關嚴的窗子吹進來,涼意滲入心肺,卻沒有辦法驅散凝滯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兒,也無法掩飾這一出人倫悲劇的慘淡落幕。

「下去!」宋熹掙脫侍衛。

「……殿下!」侍衛怕他摔倒,不敢放手。

「本宮讓你們下去!」宋熹拔高聲音,森冷的語調里全是命令色彩,還有著他平常很少有的冷肅。侍衛不敢不聽,卻仍是硬著頭皮先將他扶坐在椅子上,留下兩根拐杖,然後一聲未吭地退下去,緊閉了殿門。

從頭到尾,他們不敢抬頭多看一眼床榻。

關了殿門,空氣無法流通,血腥味兒更濃。

可屋內里的,卻似沒有察覺,一動也不動。

久久的沉默後,宋熹先開了口,「母妃,這是何故?」

謝貴妃像是受到驚嚇,慌不迭地丟掉匕首,想想她又搖頭,把匕首撿起來,指著至化帝說:「你都看見了……我殺了你父皇,是我殺的……弒君之事,是我做的,與玉嘉沒有關係,與誰都沒有關係。」

這種欲蓋彌彰的說辭,怎能騙得過宋熹?

他緊盯謝貴妃惶恐的面孔,皺了皺眉頭,沒有動彈,卻覺得身上每一處肌肉都「滋拉拉」疼痛。看著那一出人倫悲劇,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等他再睜開眼時,眸子已平靜了不少,似乎已從先前那一幕中整理好情緒。「父皇是突發惡疾,因病駕崩!」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斬釘截鐵。

從幽幽的風中傳入耳,謝貴妃微微一怔。

她了解兒子的意思,可也知道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眾目睽睽,很多人都看見了。東寂……咱們瞞不了人的。」慘笑一聲,謝貴妃慢慢從榻上起身,每一個字都說得虛軟無力,也有些語無倫次。

「弒君之事總得有人擔負責任,才能堵住悠悠眾口。玉嘉她……不能,這件事也不能讓人知道,我是母親,我要保護我的孩子。所以,弒君的人,只能是我……東寂,母妃也沒什麼活頭了。關冷宮,還是以死謝罪,只要是為你們兄妹好……母妃都可以的……」

「不必說了!」宋熹厲目望她,眉間似有不耐,「我自有法子。母妃等下先把玉嘉帶回宮去。剩下的事,都交給我來。」

兒子長大懂事了,是一件欣慰的事。

謝貴妃看著宋熹,目光有哀、有悲、也有喜。在她的心裡,兒子一直還是當年嗷嗷待哺的小兒,還是不及她肩膀高的稚子……不過轉眼之間,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殺伐決斷的男人。

她似乎有些意外,連道幾聲「好」,目光又不由自主望向宋熹的身子,「可我兒傷勢未愈……母妃雖不懂國事,卻也知道,朝中有異心者不知凡凡……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謝氏一脈也不知能有幾個人會幫襯著你。你以病軀,如何駕馭朝臣?」

宋熹沒有說話。

他望向閃爍的燈火,好一會,幽幽道:「我有蕭六郎。」

謝貴妃吃驚地愣住,「你瘋了?他怎會幫你?若蕭家執意要扶宋驁上位,這樣好的機會,他又怎會錯過?我兒要早做打算才好。」

「嘭」一聲,宋熹拐杖杵地,慢慢站起來。

他似是胸中已有決斷,轉頭望向謝貴妃:「自古君亡,太子繼位是天道正理,無人敢反對的……蕭六郎,他也不能。」

「可是這……」謝貴妃張了張嘴巴,似乎還要再說,可宋熹卻不給她機會,慢慢撐著拐杖,艱難地轉過身子,頭也沒回地道:「母妃把玉嘉照顧好。剩下的事,不必操心了。」

在謝貴妃看來,至化帝突然死亡,兒子身為太子,繼位雖然是理所應當,但蕭乾在朝中勢力龐大,還手握重兵,他若是趁著此時找個借口,擁宋驁繼位,也能得到眾人大臣的擁戴——畢竟牆頭草太多,在謝忱死後,她已不敢奢望謝氏那些部從門生還能忠心於他們母子。

而且,若他們抓住皇帝的死大做文章,很有可能會因此毀了她的兒子……突然的,她有點後悔先前的輕率之舉。

「東寂……」

似是感受到了外間風雨,謝貴妃打了個冷戰,冷不丁喚住兒子,滿身鮮血地走過去,裙擺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彎彎曲曲的血痕,看上去有點兒觸目驚心,「母妃對不住你——」宋熹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謝貴妃突地提起長長的裙擺,重重往地上一跪。

「都是母妃不好哇……」

聽見身後響動,宋熹轉身,卻無力扶她。

「母妃這是作甚?」

謝貴妃已是梨花帶雨、淚流滿面,「母妃是個沒用的人,什麼也給不了你和玉嘉……生為人母,保護不了女兒,還拖兒子的後退……我是個沒用的娘……如今你父王不在,咱孤兒寡母的,你得多艱難……」

「母妃起來吧。」宋熹聲音很輕,略略皺了皺眉,目光掃過謝貴妃微垂的頭頂,無奈一嘆,「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做,好好與玉嘉待在宮裡。千萬不要再做什麼傻事,那才是給我添亂。」

謝貴妃微微一滯。

她的兒子什麼時候有一雙這樣精明的眼睛了?

就在前一刻,她還曾想過「以死謝罪」,一力承擔至化帝的死因。

紙包不住火,她知道這件事是蓋不住的。她想為兒子做最後一件事,以免牽涉到他的地位。可從東寂的表情來看,他並不需要她這樣的付出……謝貴妃扯了扯衣袖,突地有些手足無措,跪在地上看著兒子,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母妃害怕嗎?」宋熹突地問。

謝貴妃拭了拭淚水,點了點頭。

一刀下去,弒君弒夫,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害怕。

宋熹艱難地垂下手要牽她,「有我在,母妃不用怕。」

「東寂……」謝貴妃看著他孱弱的身子,不敢搭手。卻慢慢自己撐地爬起來,哽咽著嗓子抹眼淚,「你長大了……可以保護母妃了。」

「是!」宋熹不再多言,「按我說的做,回宮去。還有……」他又看一眼依舊蜷縮在床頭,像失魂般狼狽的玉嘉,默了片刻,「好好照顧玉嘉,她嚇到了。等一下我會安排太醫過來為她看診。」

「好……」謝貴妃哽咽點頭。

宮殿外面的侍衛與宮女並未散去。

他們不敢入殿,等待了許久,但情緒還在激昂狀態。宮裡出了這樣大的事,已是人心惶惶,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都在等待後續。看見太子殿下出來,人群小聲的議論停了,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地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宋熹。

大部分人的內心深處,其實渴望的是服從。

有人來告訴他們怎麼做,他們才會安定。

也就是說……他們需要一個主心骨。

而這個時候的宋熹,無疑就是宮中人的定海神針。

他杵著拐杖站在殿前的台階上,身體還不利索,可面孔鎮定如常,一種獨屬於皇家太子爺的尊貴之氣,一力壓下空間里的浮躁,讓眾人安靜下來,都瞪大眼睛看著他。

宋熹沒有急著說話,而是慢慢環視著眾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一嘆,輕輕闔了闔眼,沉重且悲痛地道:「近日玉嘉公主身子不適,陛下憂心不已……今晨陛下前來看望公主時,突發惡疾,在公主殿內龍馭賓天了!」

一番說辭,完全顛覆了眾人的眼睛。

大家愣愣著,相顧無言。

這樣明顯的謊言,顯然沒有人會相信。

但是,也沒有人敢反駁。

在眾人的靜默中,宋熹沒有看他們,卻是轉頭看向在玉嘉殿內值夜的兩個宮女,「你們過來。」

被太子殿下點了名,兩名宮女心裡「颼颼」乏著涼,像兩隻驚恐的兔子,顫抖的雙腳,每一步都挪動得極為艱難。

「奴婢……奴婢參見殿下!」

宋熹不再看她們,只淡淡道:「以謠傳謠,辱及皇室。殺!」

一個「殺」字,冰冷、森寒,卻足夠奪去兩條人命。

他的幾名近衛跟他有些時日了,不需更多吩咐,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於是,手起刀落,兩名宮女連申冤的機會都沒有,便「咚」地倒在了青石板的地上,瞪大著不甘的雙眼,手腳痙攣一般痛苦地抽搐幾下,就再也沒有了動靜,只剩汩汩的鮮血,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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