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15章 上弔橋

墨九怔怔望他背影。

一張臉掩在「防毒面具」下,凝重莫名。

過去這麼久,她依舊記得與墨妄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香樟樹下,那個拿著血玉簫帶著陽光一般笑容等她的男子。恍惚間,她第一次認真懷疑上了那日在臨雲山莊聽見的話,也不敢相信,怎會出現在這樣一個人的口中!

不過,也不能比。

畢竟她此時,沒有衝撞到方姬然的利益。

沒有利益之爭時,人人都可以是好人。

想到方姬然,她驀地回頭,正好與方姬然對上臉。

她戴著帷帽,墨九看不見她的眼與表情。

墨九戴著「防毒面具」,她也看不清她。

這般對視片刻,墨九取下「防毒面具」往外走,慢慢走近方姬然,從她身側錯過時,她輕聲道:「外面等吧,你身體原就不好,不要這般干站著。」

頓了頓,她補充:「左執事會沒事的。」

方姬然沒有動彈,聲音很啞,「小九,師兄喜歡你。」

這話像烙鐵似的,燙在了墨九的耳窩裡。

若旁人說這話不可笑,可方姬然說就可笑了。

一個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方姬然才來關心她、保護她的男人,一個為了方姬然的利益,可以動手殺他的男人,方姬然居然說他喜歡她……

這一瞬間,墨九有點同情墨妄了。

看來一心一意喜歡著蕭大郎的方姬然,根本就從來沒有明白過墨妄對她的感情。而墨妄一直默默守護,做了這麼久的備胎,也真是怪可憐的。

「小九,你對師兄是什麼感情?」方姬然又走上來,似乎對墨妄孤身一人闖墓道的行為,有些後怕,連聲音都不如一貫的冷靜,「若你與蕭六郎無緣,可否給師兄一個機會?我今生是註定要負他了,不想他一再遺憾。」

還有這樣的託付?

墨九擰眉看著方姬然,不冷不熱地道:「姐姐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便想便宜了自家妹妹,原是一番好心。可不好意思,我從來不要別人丟棄的東西。」

退出墓道,陽光便金燦燦的灑下來。

墨九微微眯眼看天,把「防毒面具」遞給玫兒。

「等著吧,左執事進去了。」

艮山門前的空地上,擺了不少桌椅,當然,主要是為「觀墓團」的王公大臣們準備的。墨家也備了桌椅,墨九不看任何人,也不管方姬然幾時從墓道出來的,徑直坐上去躺下,便開始休息。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約摸盞茶的工夫,墨妄才從墓道出來,他衣衫有些濕潤,神色卻還平靜。取下「防毒面具」,他揉了揉頭髮,向墨九道:「第一重墓道進入甬道,長約五十丈,寬可供二人並行。甬道盡處,是一個半坡峭壁,只有一座弔橋通往對岸。弔橋一眼看不到盡頭,橋下是濃黑的水,深不見底。我沒敢獨闖,先行出來稟報。」

墨九點點頭,目光微眯:「依左執事估計,墓室在何處?」

身為墨家左執事,墨妄的造詣自然高於眾多的墨家弟子。可墨九為人素來自負,很少這般詢問別人的意見,尤其是近來……她似乎總在儘力迴避他。墨妄與她對視片刻,垂目道:「依我看,弔橋對面,是第二道墓門。中間便是墓室了。不過,要進入第二道墓門,想來會有些麻煩。」

第二道墓門在地底,與第一道墓門不同,不能再使用「萬人敵」來智力碾壓。畢竟眼下的爆破技術不比後世,萬一炸得不好,可能會讓整個墓室坍塌,那就前功盡棄了。

墨九點點頭。

「大家備齊工具,準備下墓。」

她一聲令下,艮山門前再次熱鬧了。

前面開啟墓道口只是一個前奏,真正的探險,從此時才正式開始,那些個「觀墓團」的王侯權臣們,一個個都躍躍欲試。這些人吃喝玩樂的事都做盡了,受不得艮墓的誘惑,都有探險精神,加上墨九有開坎墓和破巽墓的經驗,他們對她有足夠的信心,於是個個都忐忑緊張,卻沒有一個要臨陣退縮的。

墨九看著這些人,頭有些大。

這就是艮墓讓官方發掘的壞處。

到處都有關係戶,人人都唯恐落後吃虧,恨不得削尖了腦袋鑽進去取仕女玉雕。可於她而言,帶著這些累贅是最麻煩的。

他們不像墨家人,連機關的基本常識都沒有,而且,還不能輕易讓他們出事。如果可以,墨九真想先給他們簽一份「生死自理責任書」,免得回頭被找麻煩。

揉了揉額頭,她懶洋洋看玫兒。

「給他們發護身符。」

「是。」玫兒答道,把拎在手上的一個檀木箱放在地上,輕輕打開。裡面重疊擺放著無數個折成三角形的黃符紙。玫兒揀了出來,一個一個親自分發下去,說是鉅子親自畫好的「護身符」,可祛邪去穢,萬不可丟失。

眾人如獲至寶,將護身符放入內襟。

玫兒偷瞄著他們,又回到墨九身邊站好。

「姑娘畫符的本事精進了。」

以前在楚州的住所「冥界」,墨九就畫過各種各樣的符。所以,玫兒對這個護身符的功效,根本不以為然,這句話里,也帶了一些小小的調侃。

但墨九卻很認真,「畫得更像符了吧?」

「是,可再像符,不還是沒用嗎?」

「胡說!」墨九嚴肅臉,「沒用我何必勞神畫它?」

「有用?真的呀,有什麼用?」玫兒又驚又奇。

「鎮定、安神。」墨九聲音淡淡的,說罷見玫兒似信非信,又認真補充道:「更準確點兒說,它叫心理作用。」

「哦?什麼是心理作用?」玫兒長聲拖著問她,可不待墨九回答,人群的方向就突地傳來一個拔高的冷聲,「給本宮也發一個符。」

艮山門突地安靜下來。

墨九慢吞吞看過去,果然是玉嘉公主。

今兒的她不像是下墓的,卻像是來赴國宴的。一襲富貴逼人的寶藍色輕緞襖子,外披同色系狐裘風氅,頭上珠玉閃閃,滿目傲視眾人的冷光,「本宮已得陛下允許,可加入觀墓團。」

這至化帝是瘋了么?

把兒子送來不說,還把女兒也弄來。

這「觀墓團」的閑雜人等已經夠了,玉嘉還來湊熱鬧,到底要不要她們開掘艮墓了?遇到這些個沒事找事的尊貴主兒,墨九心裡直喚「阿彌陀佛」,臉色也不太好看。

「不行!」一口拒絕,她慢騰騰從椅子上起身,象徵性的向玉嘉公主施了個男子的揖禮,「墓中穢氣重,公主金枝玉葉,如何去得?」

望她一眼,玉嘉公主臉色大變。

這主兒平常在臨安城橫著走路,何曾被人直接拒絕,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拒絕過?而且,她原是隆重裝扮了一番才來的,本來信心滿滿,以為可以在蕭乾面前把墨九比下去,可沒有想到墨九穿得簡單,容色卻不輸她分毫,甚至有奪艷之勢。

從第一次官船上相遇的「余弄」開始,玉嘉公主在墨九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癟,對墨九的惱意也早已入骨。

「好大膽子!」她嬌叱一聲,指著墨九道:「你一介草民,對公主大呼小叫,目無尊卑,真當南榮沒有王法了嗎?」

曉得她是下不來台了,可墨九偏生最不喜歡給人遞梯子。她不惱、不怒,抿唇輕輕一笑,那淡然的模樣兒,與盛怒之下的玉嘉公主相比,氣質高出了不止一段。若非礙於玉嘉公主的身份,在場圍觀的人恐怕都得向她豎一個大拇指。

「這年頭,好人難做啊。」

墨九輕嘆一聲,步伐輕緩地走開,一眼都不看玉嘉公主,那不屑的神色,並沒有因為玉嘉是公主有半分客氣,可也因為她是公主,她沒有再拒絕她的要求,頭也不回地道:「玫兒,給公主護身符。既然公主願意去受罪,由著她吧。」

這活祖宗是個倔強的主兒,可也分得清形勢。她曉得眼下莫說玉嘉公主,便是至化帝都捨不得動她分毫,於是從容不迫地把玉嘉公主損了,方才讓墨妄開始點清入艮墓的人馬。

「站住!」玉嘉氣還沒順,瞅著墨九,冷著一張臉慢慢走近,與她對視著,用低得只有墨九一人可聞的聲音道:「本宮曉得你倚仗什麼,但你記好,這筆賬,本宮早晚與你算清。還有……」

停頓片刻,她一字一頓,冷笑道:「本宮看上的男人,便是本宮的。這天下,無人搶得。」

霸氣啊!墨九一嘆,「若有不長眼的,非要搶呢?」

玉嘉沒想她會當面挑釁。

怔了怔,她唇一勾,盯住她的眼,「絕不輕饒!」

有一種人,自小受盡寵愛,從來只度己之心,不度人之心,只懂得自己要或者不要,卻不懂得男女感情之事是勉強不來的。莫說蕭六郎這種絕不會輕易屈服於女人裙下的男人,就算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若不愛她,便是迫於強權娶了她,也不可能給她帶去半分幸福。

盯著玉嘉咄咄逼人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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