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13章 廢墟上的執念

進入臘月,離過年就近了。

在暖融融的年味兒里,南榮臨安府,再次因為艮墓的發現掀起了一陣風浪,各路人馬、牛鬼蛇神輾轉進入臨安,關注著這一場由南榮朝廷主導的開墓之舉。這熱鬧經了明裡陽里的宣揚,不過短短兩三日,臨安熱鬧了,而離艮門與御史台獄舊址的腳店與旅舍,更是住客爆滿,生意好得老闆臉上笑開了花。

身為墨家鉅子,墨九自然而然被南榮朝廷邀請加入了這個舉世矚目的「盜匪」組織。但她從得到消息的第一次,卻病了。她自稱身子不舒服,需要靜養,並不參與朝廷組織的「探墓研討會」,只差墨妄去應付官方那些人。

謝忱沒了,這次艮墓的主導之人,是蕭乾與蘇逸。

蘇逸還未任宰相,卻已代行宰相之職。

從墨家的角度來看,他們便是官方代表。

當然,除了蕭乾與蘇逸之外,還有一個臨時的觀墓團,被墨九戲稱為「觀摩團」。這個觀摩團主要由一些好奇心太重的皇子和權臣們組成,這些人聽說要探八卦墓,又是緊張又是稀罕,個個都想下墓去觀上一觀,為了入墓的名額,幾乎擠破了頭。

每次聽了這些,墨九就想把他們直接送下去,埋了。

墨家的發言人一直是墨妄。

對於他的行動力,墨九從來不置疑。所以,有了墨妄,她便高枕無憂地做她的甩手掌柜,不與任何朝廷的人來往,只過自己的安生日子,要麼在怡然居里陪織娘開墾後園子,要麼去臨雲山莊摘些臘梅回來泡茶、腌臘肉,要麼就帶著旺財去樞密使府里找蕭六郎。

在這個天飄大雪的季節,她與蕭乾的關係突飛猛進的發展。

然而,在外人的面前,他們的關係卻「平淡如常」。

不管私底下有多好,一個「小叔」和「嫂嫂」的頭銜便是他們的阻止。

雖然墨九不太在意,卻也不能絲毫不懼人言。自古「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她再無所謂也生成了肉體凡胎,不能完全脫離紅塵俗事而獨自生活。所以,在權貴們拼了命想加入觀摩團,便為此一擲千金,引起皇城內外風起雲湧的時候,墨九與蕭乾卻在暗度陳倉,躲在陽光的背面,偷偷地談起了小情小愛,一天比一天如魚如水。

墨九的鉅子身份,是今上御賜,為此,她不必像那些嫁了人的女人一樣,日日被鎖在國公府,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這個身份無形中成了她的一道擋箭牌,讓她得了個逍遙自在。

不過,她每次去樞密使府,都換成男裝,扮著小郎君的樣子,還時常與蕭乾稱兄道弟。以至於外間搞不清楚狀況的人,一直不太清楚墨家新鉅子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或者非男非女的人。但樞密使府幾個主事都曉得她的身份,也不敢直呼「大少夫人」,個個見了她,都跟著恭順地喚一聲「九爺」。

墨九對此很滿意,更對蕭乾欽佩不已。

樞密使府不像蕭府,這裡沒有人嚼舌根。

可治住一個人容易,讓一個府邸的下人,都乖順如此,背地裡從不說半句主子的閑言碎語,這比統率千軍萬馬還不容易。因為,人最憋不住的東西,便是話。管住自己的嘴,比管住自己的心更難。

於是墨九越來越喜歡往樞密使府跑。

不過蕭乾這幾日很忙,朝廷要開掘艮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然,墨家的人也不能讓朝廷這事兒辦得太容易,一件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也就失去了它應有的價值。這一點,無須墨九交代,墨妄就辦得很好,與朝廷周旋,不卑也不亢,鏗鏗而行,全是墨家風骨。

蕭乾回府的時間,常無定準。

有時他回來得早,墨九還在府里,他會放下所有的事情,陪她說一會話,吃一餐飯。有時他回來得晚,墨九已經睡著了,他也不會吵她,只看她片刻便回去睡覺。有時候他回來,墨九已經離開了,他也不會失望,不過,第二日回來的時間,便會早上那麼一會兒。

他從不管束墨九的自由,也不問她行蹤。

對墨九來說,這樣的日子,堪比神仙。

就這般混吃等死地過了五六日,天兒更冷了。

這一日,墨九正在怡然居陪織娘說話,沈心悅便闖了進來,喘著氣說有個姑娘找她,看那樣子,像是來尋仇的。話音未落,這沈姑娘二話不說,就去拿灶上劈柴的斧頭了。

「……沈心悅,幫個忙。」墨九喊她。

「啥事兒?」她回頭。

「先把你的腦袋劈開,看看裡頭裝的什麼,謝謝!」

墨九白她一眼,大步走出屋子,搓了搓手,不免狐疑。

清靜了這些日子,是哪個不要命的找事兒來了?

可墨九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有想到,找她的人會是……太子妃。

在謝青嬗沒有自我介紹之前,墨九是不認識她的。可她身邊的丫頭很快就用一記白眼和一通暗諷的冷言冷語,讓她明白了自己與這個女人之間的差距,至少有十萬八千里,她墨九也不曉得哪一世修來的福分,得見太子妃尊顏。

可這十萬八千里,也不是她跨過去的啊?

墨九一聲未吭,靜靜看著謝青嬗。

她一身孝衣,頭戴白花,身穿白鞋,披麻帶孝地站在銀白色的雪地里,像一隻渾身素白的尋仇女鬼,臉有青氣,眸帶幽冷。墨九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冷,尤其她那一雙眼睛,冰涼得像是沒有一絲活人的氣兒。

二人互視良久,她似是受不住冷,攏了攏衣裳,終於出了聲。

「你就是菊花台的主人?」

墨九雖然沒有接受東寂贈送的菊花台,可菊花台的地契上面卻寫著她墨九的名字,相信這一點,謝青嬗如果有心,很容易就查得出來,所以,她並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東寂居然是有太子妃的,而且這個太子妃還是謝忱的女兒……

可意外歸意外,謝青嬗的問題,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被謝青嬗鋼針般尖銳的目光一刺,墨九瞬間有一種元配找小三家門的感覺。

儘管她有點無辜,可解釋起來,還是很躊躇。

「其實我與太子殿下,並不太熟。」

謝青嬗沉陷的眼睛微微一閃,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如今,看見了,也明白了。」

慢吞吞轉了身,她再沒有一句話,拖著不太穩當的步子,由著兩名丫頭扶著出去了。墨九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張了張嘴,可終究沒有再解釋,也沒有喊住她。

受了情傷的女人,惹不起。

這個太子妃,樣子太痛苦,卻偏要刻意壓抑。還有她對東寂似乎有著一種太過強烈而偏執的愛意——因為她太恨她。對她有多恨,想來對東寂就有多愛。

墨九回去的時候,獨自關上了門。

整個怡然居的人都不知道她怎麼了,可這姑娘平常性子很好,很少有黑著臉不言不語的時候,這般突然就沉寂下來,大家雖然莫名其妙,卻也不敢輕易去招惹。只玫兒膽子大些,生怕她一個人生悶氣,硬著頭皮捧了一壺新做的臘梅花茶,推門進去。

把茶放好,她吐了吐舌頭,雙手直摸耳朵。

「可燙死我了。」

墨九頭也不抬,更不說話。

玫兒咳一聲,「姑娘,茶可新鮮了。可好喝了。」

墨九依舊不作聲,玫兒終是無奈了,她慢慢蹲在墨九身側,雙手扶著她的膝蓋,抬頭偷瞄她的臉色,「姑娘這是怎麼了?先頭來找你的那個女人……真的是太子妃嗎?長得還是挺俊的,可比起我們姑娘差了不止一截,也難怪太子殿下……」

「玫兒!」墨九呵止了她,卻是喟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哦。不懂。」玫兒吐吐舌頭,「姑娘是因為太子妃不高興,所以不痛快了嗎?可這事與姑娘何干?又不是你去找太子殿下的,是太子殿下要把那個宅子送你的,而且你又沒接受,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玫兒小小年紀,勸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墨九瞥她一眼,從桌案上拿過臘梅花茶,輕輕抿了一口,忽而感慨,「我真傻,真的。我單單知道小說里長得好看的太子爺都是潔身自好的,都是不近女色的,都是沒有婚配過的,都是在默默等待真命天女出現的……哪裡曉得,東寂早有婚配。」

想了想,看玫兒目瞪口呆一臉不解的樣子,她又道:「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東寂這樣的年紀,又貴為太子,怎麼可能沒有婚配?」

「姑娘究竟怎麼了?」玫兒的樣子很崩潰。

「我不該與他吃喝玩樂,不該與他與食會友,不該開玩笑向他要那個菊花台的。」墨九摸了摸玫兒的腦袋,想了想,又在她腦門兒上敲了敲,「你不懂,與有婦之夫走得太近,不管有心還是無心,都是犯賤吶。」

玫兒急得哭了,「姑娘莫非傻了?」

墨九瞪她一眼,「你才傻了。」

玫兒白她一眼,直起身來,摸了摸被墨九敲過的額頭,「姑娘不傻,又怎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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