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憶風流 第104章 近豬者吃

玉扳指溫潤的玉質在昏黃的火光下,閃著瑩瑩的光亮,便是不懂玉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來,那是一塊絕世好玉。可沈牢頭驚住,看見的不是玉的色澤與價值,而是琢在玉扳指上的囚牛紋飾。

囚牛,傳說中龍生九子中的老大。

那雕琢了囚牛的玉扳指,也是東宮太子宋熹的標記。

沈牢頭再抬頭時脖子有些僵硬,疑惑盯住墨九發神。

她身穿平常小卒的衣服,樣子卻不怎麼平常。她靜靜站在辜二的身邊,一隻手拎著繩子,讓玉扳指在繩頭上來回擺盪,一隻手輕負背後,嘴角含著若有似無的淺笑,不多不少,配上那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那銳利的氣場竟讓身材高大的辜二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襯。

思考著玉扳指的真假,沈牢頭目光幽閃幽閃地停在墨九的臉上,遲疑了半晌,小聲問:「敢問這位小郎君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墨九輕鬆地笑,「重要的是沈牢頭識不識得這個玉扳指?曉不曉得它的主人是誰?還有這牢門,方不方便開?」

沈牢頭仍在猶豫,「可太子殿下並沒有……」

「開門!」墨九冷冷打斷他,也不解釋,只氣勢洶洶地瞪著他,目光中添了幾分冷厲,「來之前,我查過南榮法典,便是犯人,家裡人也可入監探望,更何況蕭六郎的案件並未定性,官家都還未審,你們卻欺上瞞下做這些勾當,枉顧南榮律法,就不怕腦袋上的傢伙保不住?」

用他之言反問他,沈牢頭頓時變臉。

「我等也只依命行事,何曾做得主?」

墨九嘲弄般微微勾唇,便不答話。辜二瞥她一眼,適時道:「沈兄,官家的心思,旁人何曾猜得透徹?整整三日過去了,可有人來提審蕭使君?沒有吧。那沈兄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何?」

沈牢頭微微眯眼,「還請辜將軍指點?」

「指點說不讓,沈兄仔細一想就明白了。」辜二目光深了深,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前些日子,官家有意把玉嘉公主許給蕭使君,臨安府上下哪個不知?官家什麼人吶,難不成會看錯人?他看準的駙馬,又豈會輕易定罪?……再說,便是蕭使君做不成駙馬,蕭氏一脈,不還有牢里的安王,誠王?這些人,哪個又是沈兄得罪得起的?」

辜二厲害啊!

墨九瞥他一眼,又掃向沈牢頭變幻莫測的目光。見他躊躇,曉得火候差不多了,慢吞吞從辜二的手上接過銀錢袋,再一次塞入沈牢頭的手上,笑吟吟地道:「沈頭辛苦了,天氣冷,去買壺好酒吃,暖暖身子。放心,這南榮的天塌不下來。便是塌上來,不還有人頂著?」

辜二看著空空的手指,再看一次那個銀錢袋,默不作聲。

沈牢頭卻是瞥著墨九手上的玉扳指,慢慢地握緊了銀子。

這一回,他沒有再推拒。

雖然他不曉得太子殿下什麼時候與蕭六郎成了一夥,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把他的扳指賜給一個蕭家人,用以探視蕭六郎,但他卻知道辜二是謝忱的人。

想辜二都背叛謝忱了,自己一個小小的牢頭而已,得見玉扳指放人,能有什麼過錯?而且,辜二的話無疑也給他提了個醒——自古神仙打架,吃虧的總是凡人。辦這差事,他不過混口飯吃。天家鬥法,誰咬死誰,關他何干?

悻悻然笑著,他松下緊繃地面色,賠笑道:「二位說得極是。不過,這會還不能進去,怎麼也得等到換防之時。」

御史台獄門禁極多,牢里更是戒備森嚴。

蕭乾、宋驁、墨妄等人都關押在台獄最東面的甲字獄。那個地方地勢較高,相比其他牢室來,更為通風透氣,地面也不那麼潮濕,算是御史台獄裡最為高端有格調的監牢了,所以,用來招待這些特殊的疑犯,自是再好不過。

但不管多好的監牢,都是監牢。

油燈的光線,昏暗而陰冷,地面也似有多年不曾修繕,凹凸不平,處處可見高於地面的青石,一不小心就會跌倒。那一條狹窄的過道,長長地往前延伸,將逼仄的氣氛推到了極點,如同一塊巨大的落石,重重地壓在墨九的心上。

每往裡走一步,她的腳步就越沉重一分。這樣的環境,她不敢想,蕭六郎那潔癖得幾近變態的傢伙,是怎樣渡過這三天的。

她曾入過皇城司獄,曉得住在牢里的感覺。

可比起皇城司獄,這御史台獄,分明更冷、更黑。

一路行來,每個牢室都很安靜。越往裡,關押的人越少。這一段通道是斜著往下行的,一級級的台階拉長了距離,路程也更加遙遠,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里,隱隱有著沉悶的迴響。

墨九恨不能飛奔而去,可也只能想想。

她不能走得太快,至少不能讓人看出她在著急。

「到了!」沈牢頭停在一個大鐵門前,將兩個正準備等人換防的獄卒三言兩語打發了,方才利索地打開門鎖,道:「他們都關在裡面,你們隨我來吧。」

「我不進了。」辜二定在原地,手按腰刀,「為免旁人起疑,辜某留在這裡,給沈兄放風。」停頓片刻,他轉頭望向墨九,「速去速回,不可多留!」

換防確實是一個好時機,沈牢頭讓前來換防的兩名獄卒自行休息去了,領他倆換了一身獄卒的衣服。那千篇一律的著裝,頭上都戴著帽子,又在午夜時分,若非熟悉之人,不會輕易察覺異常。於是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拿狸貓換了太子,再把兩名值班的獄卒打發走,此處也就沒有旁人了。

看來這些牢頭,平常沒少替人「疏通」關係!

墨九沉吟著,朝辜二點點頭,認真道出兩個字,「謝謝!」

辜二未置可否,也不知聽見沒有,目光投向牆壁上的油燈,瞬也不瞬,似在思考什麼。墨九疑惑他的反應,也來不及問他,推門進去。

御史台獄是分區的,甲字獄的監舍不少,可裡頭關押的犯人卻不多。據沈牢頭介紹,自打蕭乾一案的嫌犯投入甲字獄,其餘的犯人都轉移了監舍。

「好待遇啊!居然還專人專牢……」

她玩笑地喃喃一聲,耳側突地傳來熟悉的聲音,似乎帶了一絲疑惑,一字一頓地問:「小九?」

雙腳微微一頓,墨九怔住。

她循聲望去,一個用圓木做成的牢門裡面,是墨妄年輕英俊的臉。入獄三天,他氣色尚可,除了臉上肌膚略略黑了一些,似乎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見她看過來,墨妄似是因為猜測得到證實,唇上勾勒出一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一如墨九初見時的明朗正氣,「果然是你,我以為我聽錯了。」

「左執事,你還好吧?」墨九朝他淡淡一笑,腳步挪到牢門口,隔了幾根圓木,上下打量他,「看來沒有吃什麼苦頭,還好還好,恭喜了!」

從金瑞殿暖閣那日起,她便不再叫他師兄。這樣敏感的變化,墨妄自然察覺得出。可這一聲恭喜,卻是……像極了墨九,證明她確實還是墨九,只不過待他不同罷了。

墨九眸子略微一暗,輕輕笑開,並不去在意,只道:「是的,我很好。你們這幾天都還好吧?」

「嗯。」墨九認真點頭,絲毫不覺自己的話有什麼語病,「我很好,我姐很好,墨家也更好。左執事好好坐牢,不必挂念。」

好好坐牢,不必擔心?

墨妄苦笑一聲,眸色悵惘,「好。」

墨九盯著他鬱鬱不樂的臉,想到那日偷聽的對話,手指微微攥起,又慢慢鬆開,然後輕輕一笑,指了指前方的牢室,把食盒拎在手上,朝墨妄作了一揖,「還得給蕭六郎送吃的哩,我先行一步了。案子的事,左執事莫要著急,我會想法子的。」

「好。」墨妄喉頭有些鯁,「墨家事務繁雜,鉅子注意身子,不要太操勞。有什麼不明白的,可找長老們商議……」

「會的。」墨九打斷她,微笑搖頭,「回見。」

「嗯,回見。」墨妄笑著收回叮囑,道了再見。可他話音未落,墨九的背影已去了老遠,通道上,冷風太大,吹得她袍角翻飛。那一道穿著寬大獄卒服的身子,單薄,纖細,看著一陣風都吹得到,卻有著山崩地裂都摧不毀的堅韌。

墨妄靜立片刻,慢慢坐回去,闔上了雙眸。

他知道,她是個固執的人,一旦心裡有了疙瘩,便很難解開。可他沒有想到,她笑著吟吟地拎著滿滿當當的食盒,從他跟前走過,居然沒有給他留下半點吃的。

到底是疏遠了啊!

走在冷颼颼的通道上,墨九實際上並沒有發現墨妄的情緒。都說老天造人是公平的,對墨九也一樣。在很多地方,她都有著常人沒有的聰慧。可在對人的情緒體察上,她卻有些大而化之——尤其體現在她不關注的人身上,那神經更為大條。

她對墨妄的疏離並未出於本意,卻出自本能,一種自然界的動物本能,主動遠離危險和讓自己不舒服的人和事。不過,她是鉅子,他是左執事,她又不得不與他打交道,所以,她對他的態度,不自知地就變成了公事上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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