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字引 第061章 彆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墨九回神,「我窮癌晚期,凡事習慣了自己動手,冷不丁被人伺候,不太適應……」

她趕緊接過白絹子,往嘴巴上用力一擦,見東寂已經恢複了往常的笑容,又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可笑容未落,她又突地僵住。

蕭六郎說,中了紅顏醉不得與男子親近,否則此毒經久難愈,那這個「男子」的範圍包不包括他蕭六郎自己?她記得,在皇城司獄裡,他對她又抱又摟又捏腳的……那豈非故意作孽了?

「怎麼了?」東寂觀察著她變幻莫測的面部表情,眉頭皺了皺,「有什麼事嗎?」

「無事無事,我換一個蘸料碗。」墨九吐口氣,趕緊把桌子收拾乾淨,又自個兒去兌了一個蘸料,全程不用東寂動手,以示贖罪。

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東寂並沒有去幫她。他很照顧她的情緒,為了不讓她難看,他沒有動作,任由她瘸著腳做事,自己只慢慢喝酒。

這樣懂女人的男人,任何女人與他在一起都會很舒服,不會不自在……因為他永遠會給你充分的自在。

墨九瞄他一眼,感受到了,越發覺得自己先前的舉動太過急切,容易讓人生出誤會與嫌隙。

於是坐下來,她又笑著拍了一個馬屁,「東寂這樣的居家好男人,真是世間罕見,哪個女人娶到你……哦不,嫁給你都是福分,不說旁的,單憑這麼好吃的羊肉鍋子與蘸料,就很難想到是你這樣的美男子做得出來的嘛……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是美男子做出來的食物,所以味道特別的好。」

「居家好家人」這個說法很現代,但東寂似乎聽懂了,加上她話里話外的恭維和刻意的緩和氣氛,確實讓人愉快。

他眉梢舒展,一雙微笑的眼睛裡,像含了一抹晶亮的珍珠,輕輕一嘆,「隴饌有熊臘,秦烹唯羊羹。」

墨九翻個白眼:「民婦來自鄉野,粗薄之人,麻煩公子說人話。」

聽她也喚他公子,東寂微微一笑:「好吃就多吃點。」

墨九「哦」一聲,表示明白了,接著邊將羊肉往嘴裡,邊探著腦袋瞅了一眼鍋子,眉頭緊皺,「多吃好像也沒有太多了……」

她貪吃遺憾的動作,取悅了東寂。大抵全天下的廚子都希望受到自己食客的誇讚,他不由哈哈一笑,「美食取之,得有度!意猶未盡,才是真好。你不要貪吃,傷了腸胃。」

他是第二個叫她不要貪吃的男人。

第一個是蕭乾……可蕭乾明顯比東寂小氣多了。他直接把兩顆大核桃丟入了湖水,一個都不給她吃,還警告她。比較起來,東寂確實太好了,至少他等她快飽了才警告嘛。

念及此,感覺到自己的走神,還有東寂似笑非笑的目光,墨九乾笑一聲,「若無你這樣盛情款待的友人,其實我也吃不得這麼香吶。所以,這一趟臨安,我沒有白跑。」說罷她放下筷子,「我得走了,各自珍重。」

放下筷子就要走人,除了這貨估計也沒人幹得出來,可東寂並未生氣,溫和地看著她,眸底笑意未變,慢慢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謝謝!」

鴛鴦就在灶外候著,見墨九出門,她趕緊上來輕扶,一口一個「小姐」,叫得極是親熱。

墨九感激地朝她點點頭,又向東寂笑道:「還是東寂會養人,看把小丫頭教得多好。又體貼,又乖巧。指東不往西,指西不往東。」

「你喜歡鴛鴦?」東寂問。

「喜歡啊!」墨九當著人面,能說不喜歡?

「那送給你了。」東寂隨口就把她送了人,鴛鴦頭也沒抬,更沒有反對,當即便應了是。可墨九卻怔住了,她指著自己,「送我?她是個人哩。」

東寂失笑:「她當然是個人。不僅是個人,還她還有個妹妹,叫翡翠,也一併給你帶去使喚吧。你身邊沒個可意的人,也不太方便。」

「鴛鴦、翡翠?」墨九莫名被塞了兩個丫頭,還沒回過神來,東寂已經招手讓翡翠過來了,還細心地向她解釋,「她們的名字取自『弱體鴛鴦薦,啼妝翡翠衾』的意思。」

不待他說完,鴛鴦便笑道:「我們的名字是公子取的,喜歡笑的是鴛鴦,喜歡哭的是翡翠……」

就這樣被決定了歸屬問題,墨九還在打懵,狐疑地看著東寂,「你可曉得我如今的處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哪裡來錢養奴婢?」

東寂凝視著她,「都算我的。」

心裡「去」了一聲,墨九莫名其妙有了一種被大款給「包丨養」了的即視感。這又送房子又送使喚丫頭,擺明了要養她嘛。

咽了咽口水,她問:「我可以拒絕嗎?」

「可以。」東寂淺笑的目光,慢慢有些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臉上,莫名讓墨九覺得那像一張撒開的漁網,網中有一種無奈又失落的情緒,從她的頭頂落下來,將她罩得嚴嚴實實,以至於若今兒拒絕了他,好像做了一件罪大惡極的事。

她在遲疑,東寂又道:「你儘管放心好了。她們不會礙著你的事,我只想為你盡一份心,讓她們護著你。」

一句「護著你」,讓墨九的臉熱了,心也跳得有些快。女人很難拒絕優秀男人的示好,尤其來自東寂這樣的男子。但她不想再欠東寂太多人情。而且對於來歷不明的丫頭,她也不敢亂收。

頭腦一清,她趕緊朝東寂深深揖了個禮,「我謝謝你了。我這個人自小苦慣了,你這麼細緻的丫頭若服侍我,我怕我會折壽,所以東寂就不必與我客氣了,我若有需要,定會向你討要的。」

東寂略有失望,卻沒有再勉強。他讓鴛鴦扶了墨九上馬車,親自送她到了菊花台的門口,可就在墨九一隻腳踏上車杌子的時候,他卻不待墨九反應,猛地扼住她的肩膀往後一轉。

墨九猝不及防,腳往下一滑,那隻受傷的腳背剛好撞在杌子頭上,冷不丁這一下,痛得她身子一晃,便往下倒去。

「……」她無語。

「……」東寂盯住她,沒有說話,卻極快地接住了她的腰,以一個保護的姿勢,將她的身子攬在臂彎里。

宅子門口風燈的光絲絲縷縷的照過來,射在墨九的眼睛裡,她不適應的眨了眨,見鬼似的盯著東寂的眼睛,然後將他猛地一推。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東寂臂彎一空,看她對他避如蛇蠍的樣子,眉頭微微輕蹙,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告了一聲路上小心,又補充道:「九兒,你若有要事,儘管拿著扳指來找我。只要你找,我就在。」

上一次,他說,只要你來,我就在。

這一次,他說,只要你找,他就在。

也就是說,他不會隨時在這裡等著她,但只要她有急事並且出示玉扳指,這裡的人就可以馬上找到他……這麼說,他也在臨安,只是不常住在這裡。

「哦。」

墨九聽見自己應了,然後有一點落荒而逃的感覺,怎樣被鴛鴦扶上馬車都沒太有記憶,滿腦子只想著「醉紅顏」,想著此毒不解,一直紅著臉過一輩子……不,不等一輩子結束,她就已經早衰了。

織娘的臉……

還有方姬然的臉……

她們兩個的樣子,不時在她腦海里晃動。

女人惜顏,她不敢想像真有那樣一天,她當如何面對早衰的容貌。

等她從紛亂的思維回神,人已經出了菊花台。想到東寂,和那一瞬間的尷尬,她打了帘子,往回望。

東寂仍站在菊花台外,風氅飄飄,長身玉立,整個人像一座石雕。

墨九朝他揮了揮手,慢慢放下帘子,眼梢微低,淡淡掃視一遍馬車,慢條斯理地問車夫:「你要帶我去哪?」

車夫呵呵一笑,大聲回答道:「公子有吩咐,姑娘要去哪裡,便去哪裡。小的任憑姑娘吩咐。」

墨九點頭:「怡然居。」

既然命運已經為她做出了選擇,她只能迎難而上了。逃離不僅是懦弱,其實什麼問題都解釋不了。

不管為了醉紅顏,雲雨蠱,還是早衰之症……她似乎都逃不出蕭六郎的掌心。而且,在短時間內,她也沒有想過要與蕭六郎劃清界線。

還有,天台山祭天台、八卦墓、仕女玉雕、千字引、武器圖譜……一個個都像有生命的物體,在召喚著她的靈魂,每念及一次,身體的血液就像在悸動。不管她是不是墨家矩子,這份誘惑力都非她能抵抗。

冥冥中,她有一種感覺。

她墨九是為了它們而來的。

或許只有解開這些迷,她才能變成真正的她。但如今南榮的局勢,以及她自己的情況,蕭乾對她很有用。

畢竟有雲雨蠱,不僅僅只有他可以制衡她,只要她願意,她也可以牽制他。

天際像掛著一塊巨大的黑綢,零星有幾顆星光浮在夜空,也慘淡無光。

樞密使府的院落里,寥寥秋風,颯颯而過,將落葉卷落在屋檐之上,在幾片亮瓦間窺探著屋子裡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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