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字引 第084章 你來,我就在

墨九騎上馬兒就跑,只選擇了與蕭乾的反方向。其實她便沒有目的地。以前聽說「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這話時,她只覺矯情,可切身感受,卻又有一番滋味兒。

她搶的是墨妄那匹馬,應當是一行人裡面最好的一匹,一開始還有人邊追邊喊,但很快就在她沒有規律的東竄西竄中甩丟了……墨九這個人脾氣其實不倔,大多時候很好說話,可一旦倔起來,莫說九頭牛,就是九隻老虎都拉不回來。

沒有發現追兵,她放慢了馬步。

她並不是一個莽撞之人。

入宮不過兩三天,就經歷了這樣多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理順思緒,並看清未來的路。

孔陰陽是謝忱的人無疑,那巽墓里的機關改制,以及荊棘園的機關從現在的情況分析,大抵可以確認是孔陰陽做的了。可她仍有一事不明:在暖閣里,她從頭到尾沒有聽見皇帝和謝忱,包括孔陰陽提起開啟祭天台的鑰匙——仕女玉雕。

這就奇怪了,是他們知道千字引,卻不知仕女玉雕?還是他們不願意提及這個敏感的問題?

墨九隱隱覺得不對,但目前來看,又沒有發現有什麼破綻。至少,有一個仕女玉雕在她手上,整個過程居然無人詢問,也無人向她追討,讓她交還給墨家矩子,或者上交朝廷。

又或者,皇帝還不知道這件事?畢竟當初坎墓冰室的事,只有她和蕭六郎知情,後來她也只告訴過墨妄。

她一邊亂七八糟的想著,一邊漫無目的策馬走著。入冬了,天亮得晚,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際還是黑壓壓一片,壓抑、低沉。

等她從混亂的思維中回神,發現馬兒正停在城郊,一個熟悉的三岔路口。

路邊,兩排楓樹凋零的葉,在暗夜中風舞。菊花台她只去過一次,是辜二帶她去的,原本印象不深。可當初曾打馬走到里,她記得從楓樹中間穿過去,便是菊花台了。

菊花台外,很安靜。

門口兩盞風燈,光暈很淺,照得不太遠,宅子裡頭似乎也有零星的几絲燈火,悠悠的光線,讓這一片土地有額外的暖意。

她看著那風燈,摸了摸肚皮,似乎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兒,不由吸了吸鼻子。她並不曾特意來找東寂,可這樣的湊巧,也許因了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她想吃。

她不舒服的時候,就想吃。

可雖然她想吃,卻邁不開腳。

落魄時找朋友討一口酒喝,本是沒有什麼的,但經了金瑞殿暖閣的事後,她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東寂對她的好,是不是也因為千字引?畢竟東寂的身份,至今還是一個不太確實的「謎」。

人都討厭被人利用。

可一個人連被人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了,而且突然被人拋棄,成了一個十足的閑人,一個真正的活寡婦——她發現比沒有利用價值更慘。

默默立了一會,她調轉了馬頭。

這會兒上去敲門,怎麼說?……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找上門來要吃的,也沒有面子了。

「嗖!」

風燈的火光中,有一團黑乎乎的陰影從她的身後飛了過來,衝到她的馬兒前面,又往前飛出一段距離,然後栽落在地上。

暗器?

她一驚,下意識回頭。

院門側面的竹林芭蕉的暗影有一個人,慢慢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看他的樣子,是個身形修長的男子,只面部表情有些詭異,醜陋得不像一個正常人,這大晚上的看了,驚悚效果太強烈,視覺衝擊力也很大,墨九瞪大眼睛:「何人在這兒裝神弄鬼?」

那人似輕笑一聲,「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輕輕吟完兩句詩,見墨九不言不語,也不知聽明白沒有,他又上前兩步,微笑問:「都走到家門口了,為何不入?這樣豈非浪費我一番苦心備下的美食?」

墨九緊緊抿著嘴巴,看清了他臉上原來戴了一副類似鍾馗的面具,不答,反問:「一個人為什麼要有兩張臉?」

東寂一怔,緩緩取下那張做工精緻的鐘馗面具,輕笑道:「今日為何這般不經玩笑?這是面具,原只為逗你一樂,你既不喜,不要也罷。」

墨九坐在馬上,斜著眼看他將面具丟棄,唇角彎出一個笑容來,「你明知我問的不是這個。」

東寂眉頭擰一下,輕笑的聲音不變,「那你問的什麼?」

墨九定定看他,「你早知我會來?」

東寂看著馬上的她,笑得愉悅:「我不知。但約好要以食會友,你來,我就在,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我想,你總有一日會來。」

你來,我就在。

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

在這樣一個感覺自己似乎被全世界遺棄了的夜晚,東寂恰到好處的話,給墨九的不僅僅是朋友的安慰、包容,還有一種難得的溫暖。以至於她空掉的那心,突地被填平了。

至少還有人在等她,誠心的等她。

她似乎很嚴肅的考慮一下,拍了拍瘸著的腿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我若進去了,可不僅僅要討吃的,還得收了這房子哦?」

東寂也很認真:「說了送你,自然就是你的。」

「好吧。」墨九搖頭笑笑,眼梢彎彎,「東寂是個心善的大好人吶,肯收留如此落魄的我,我又怎能不承你之情?走!」

菊花台的大門一開,便有一個叫鴛鴦的小丫頭過來扶著墨九,伺候她走前走後,樣子恭敬又溫馴,也許做丫頭的都是如此,可墨九突然間又受到了星級待遇,心裡卻有些唏噓。

她回頭沖東寂一笑,「謝了。」

東寂回笑,「不必。」

墨九呵呵一聲,「我想謝的是下一句。」

東寂疑惑,「下一句?」

墨九嚴肅地停下腳,「你不是請我來吃喝的?」

沒想到,東寂卻指了指天,然後偏過頭來,嚴肅看她:「這個時辰了,你熬一夜太累,不宜飲食,得睡醒再吃。」

在這一刻,他的目光不若平常的溫和,很有些銳利,以至於墨九覺得心裡那點「小」都被他看穿了似的,想要挖一個地縫鑽進去……她已經不是墨家鉅子了,她被所有人拋棄了。

東寂這個人似乎很善於觀察和照顧別人的情緒,看她臉色不太好看,隨即笑著補充:「四更天了,你一夜未眠的樣子,又憔悴,又狼狽,實在不宜吃那樣精美的飲食。要知道,天下美食皆有靈氣,當珍之重之,品嘗食物亦是天賜之樂,得有一個好的心境,莫不然,豈非褻瀆?」

對美食這一番理論,墨九頭一次聽見,卻不覺得違合。對一個吃貨來說,她也尊重食物,甚至也隱隱有過類似感覺,只不過沒有像東寂這樣精湛準確的總結出來理念。

如此一想,她釋然了。

打個哈欠,她笑,「你不提醒我都忘了,確實又困又累。好,依你,醒來再吃。」

東寂讓鴛鴦和另外兩個小丫頭扶她下去,臨行又若有似無看了一眼她的腳,「你需要大夫嗎?」

墨九搖頭,「最好的大夫看過了。」

東寂目光微微一沉,「大夫怎麼說?」

墨九抿嘴,「死不了。」

這樣調皮的回答,讓東寂忍住不禁,「你呀!」話未落,卻聽墨九轉身前又喃喃了一句,「所以我問候了大夫家裡的九代祖宗。」

這一夜在菊花台,墨九睡得很香。當然,任何一個在牢獄裡睡了兩天硬板床出來的人,沐浴更衣洗得香噴噴之後又睡在一張香軟的綉床之上,也會舒服得不想起來。

迷迷糊糊間,聽見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時,墨九捂著眼睛,有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識便喚,「藍姑姑,玫兒!」

「小姐,你醒了?」

一個粉嫩嫩的小丫頭打了帘子進來,笑吟吟的看著她。在她後面,還有兩個與她著裝一樣的小丫頭,一個拿面盆,一個拿胰子巾子,走姿如風擺柳,款款嬌美,讓墨九剎那有一種再一次穿越了時空的即視感。

可很快她就回了神。

沒有再穿越,她在菊花台。

她伸了伸吃痛的腳,感覺似乎又腫痛了一些,突然有些後悔沒先在蕭六郎那裡拿一些葯。

念及此,她無語呻吟,「來吧,多謝幾位姐姐了。」

「奴婢不敢當。」兩個小丫頭伺候著她洗漱,小心又溫柔,每一個動作都恰如其分,不多不少,讓她突然有了一種皇朝公主的待遇。

藍姑姑與玫兒也細心伺候她,也很貼心小意。可和面前這幾位美人比起來,藍姑姑和玫兒伺候人的本事直接被甩出十條街,根本就是專業與業餘的區別。

她懶洋洋看著一雙小手為她系絲絛,不經意掃到了那雙小手的袖口,目光一怔。

小丫頭的袖口裡塞了一個小包,小包上面的刺繡很熟悉。

她心跳慢了一拍,「東寂呢?」

對墨九的稱呼,小丫頭感覺頭皮有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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