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字引 第079章 是不是鉅子?

王婆子牽著她的孫子,由她兒媳攙扶著。孔陰陽腿腳不便,眼睛也不好使,身側也有一個半大的小子扶著他胳膊。外面天寒,幾個人一入屋,乍然感受到屋內的暖意,又知曉座上的人便是當今天子,身子當即就不利索了。王婆子祖孫三人頭也抬不了,腿也捋不直,便是孔陰陽,也有些哆哆嗦嗦。

謝忱教他們跪下向皇帝行了禮,又為至化帝裱仁義。

「陛下向來體恤百姓,你們好生說話便是,不必害怕。」

幾個人點頭稱是,可身子還止不住發抖。

百姓對皇帝的敬畏,可比猛虎,謝忱看他幾個的樣子,目光沉了沉,也不耐煩再多說什麼,只問:「今日讓你等面聖,是為了解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們做實回答,不得隱瞞欺騙,否則定不輕饒,可都知曉了?」

問話之前,先來一個殺威棒,這個「主審官」很有見地。

眾臣看至化帝默許,也都不吭聲,蕭乾也只情緒不明的微微一笑。

謝忱看了那幾個人一眼,「哪個是王婆子?」

王婆子這輩子第一次走出盱眙,第一次入京,第一次見到天子,早已嚇得六神無主,被謝忱輕聲一問,便嚇得「撲通」跪下去,連連磕頭,「民,民婦在。」

謝忱皺眉:「盱眙墨氏九兒,可是你接的生?」

王婆子頭也不抬,「是,是民婦。」

謝忱道:「你把墨九的生辰八字道來。」

王婆子低垂著頭,一五一十地說了,那墨九正是半分不差的四柱純陰之命。

看眾臣面有疑惑,謝忱清了清嗓子,又故作公正地問:「墨氏今年已十五,你接生的嬰孩也不少。事過這麼多年,你為何將墨氏九兒的出生時日記得這樣清楚?」

王婆子瑟縮著肩膀道:「不,不瞞大人,民婦接生的嬰孩屬實多得數不過來,但這墨氏九兒不一樣。她出生那一日,正好民婦的大孫子也爬出娘胎,前後就差了一個時辰,民婦在九兒家與自家兩頭來回奔跑,還摔破了膝蓋,故而過去這些年……民婦也記得很清楚。」

有了王婆子的證詞,墨九的命格已無可爭辯。

謝忱看一眼冷著臉的蕭乾,又低聲道:「墨氏的事,你可都知情?」

王婆子很緊張,每一個字都說得很緊張,「那墨氏九兒小時候腦子就不好,常幹些小摸小壞的事,在盱眙很遭人嫌,幾乎沒人不認識她。可她娘是個心性好的。這織娘為人很熱心,與民婦們相處極好,家裡有些什麼長短之事,也會湊在一處說上一二,所以民婦對九兒家的事,多多少少都知曉一些。不曉得大人要問的是什麼?」

謝忱目光陰了陰,捋一下鬍子,「你都知道什麼?」

王婆子垂著頭,鬧不清這些大人都想知道什麼,只訥訥道:「盱眙人都曉得,墨家女子的命都不好……織娘剋死了夫婿,九兒也早早就沒了父親,她自己也個寡命的人。在嫁入蕭家之前,有過兩次姻媒,結果夫婿都無疾而終了,人人都說,這墨氏九兒怕是沒有哪家人敢娶了,可後來蕭家卻來提親……」

聽她說了一堆廢話,謝忱不耐煩的打斷了,「這麼說來,蕭家肯娶墨氏寡婦,她家應當感恩戴德才對,為什麼墨氏卻逃婚了?」

王婆子目光有些閃躲,「聽說是與一個野男人跑了。」

謝忱冷笑,「那野男人可是姓墨,叫墨妄?」

王婆子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情。謝忱當即稟明至化帝道:「那時墨氏便是與墨家左執事跑了,後來被蕭乾逮回,這中間的事,也間接導致老臣的兒子折於招信,陛下都知情的。墨妄是墨家左執事,不會無端帶一個寡女逃婚,蕭使君八面玲瓏之人,得知墨妄多方與墨氏接觸,也不可能不追查緣由……」

說到這裡,他意有所指地望了蕭乾一眼,「望陛下明鑒。」

至化帝點點頭,目光已有些陰沉,「接著說。」

謝忱並沒有接下去這個話題,反倒問王婆子另一件事,「聽說當日墨氏逃婚,蕭使君曾把人送返娘家要退親,引無數人圍觀,你可知情?」

「回大人,確有此事。」王婆子趴在地上,想了想,似是想到什麼不妥的地方,皺了皺眉頭,又嘆息道:「九兒與蕭家的婚事,民婦那時還罵過如花婆見錢眼開,也私底下勸過織娘,不要誤了閨女。蕭家家世雖好,可大郎床都起不得,又能得什麼好?可這織娘沒生病前,性子還好,生了一場怪病,卻越發執拗了。在九兒逃婚被蕭使君送回盱眙娘家之後,這織娘還想方設法硬要把閨女硬塞給蕭家,作孽哦!為啥非要把好好的姑娘往火炕里推?」

這個問題讓在場的人都提起了興趣。

謝忱目光陰沉沉一掃,故意問:「那織娘可是貪財之人?」

王婆子搖頭,「織娘家裡原是有些積蓄的,在盱眙還算好過的人家。可後來織娘生了病,把家底都敗光了。不過,雖說他們家日子難過,她也不貪財,平常鄰里有什麼幫襯,也都分文不取的。唉!那織娘,若非得病,是個多好的婦人……」

看她說著說著又不在正點上,謝忱輕咳提醒,「那你可知蕭使君說好要讓墨氏退婚,為何後來又沒有退婚?」

王婆子想了想,也搖頭疑惑道:「那日民婦去瞧了一陣熱鬧,曉得是九姐兒逃親惹惱了蕭家,蕭使君不樂意了,可織娘說嫁出去的閨女,就是蕭家的人,不認這個賬……還有,民婦聽如花婆說起,蕭使君原本要織娘再為九姐兒添一份嫁妝,方才願意娶的。可後來也不見織娘添什麼嫁妝,九姐兒就被抬入蕭家了。」

謝忱冷笑一聲,「蕭家何時缺那點嫁妝了?」

他善於引導人的思路,這般直接點出矛盾所在,很容易讓人想到蕭乾「要嫁妝」是別有目的。第一織娘沒有錢,第二蕭家不缺錢,若蕭家本來就不肯娶墨九,根本就不必與織娘討價還價,那麼問題的根本所在就引人懷疑了——到底蕭乾與墨九她娘是如何達成一致的?

暖閣里眾人的視線,都落到了蕭乾身上。

至化帝語氣中已有薄責:「蕭愛卿,可有此事?」

蕭乾淡淡點頭,「回陛下,確有此事。」

至化帝目光微暗,又問:「那個中緣故,蕭愛卿可否明言?」

蕭乾唇角一揚,瀲灧的目光依舊,似乎並沒有被謝忱的指責與惡意引導影響鬆緩的情緒,「這中間是有些故事。」

說到這裡,他環視眾人一圈,不緊不慢地道:「為了顧及蕭家顏面,我當初確實不願再將逃婚之女替家兄娶回家中。讓墨家再添嫁妝,只是隨便尋一個借口拒絕。至於後來為什麼又同意了,是因為家嫂有些特殊本事。」

特殊本事四個字,再次引發了眾人的好奇與注意。

可大家都豎起了耳朵,他卻不說了,只唇角抿著淡淡的笑。

謝忱冷哼一聲,「是特殊身份吧?」

蕭乾頭也不轉,直視漠視了他。見至化帝詢問的目光看過來,他方才恭順地道:「回陛下,墨家伯母告訴微臣,家嫂雖然頑劣,也偶有瘋癲,但對堪輿命理機關之術,卻極有天賦。」說到這裡,他目光斜斜地睨向王婆子,涼涼問她:「你說你與墨家伯母多有接觸,相處熟稔,我且問你,你可知曉她的本事?」

王婆子一愣,搖了搖頭,「……她,她有甚本事?」

蕭乾抬袖,拱手對至化帝道:「家嫂祖上出自墨家,其祖上皆懂得堪輿機關之術,後因一種古怪的家族病症,家嫂祖輩隱於盱眙,從而脫離墨家,不為世人所知。微臣退婚之後,墨家伯母得知微臣懂得岐黃之道,這才誠意懇求,讓微臣納她回府,並為她家怪病看診……」

至化帝目光爍爍,靜默不語,謝忱卻怒道:「依你所言,你之所以退婚逼人添一分嫁妝,爾後又什麼都不要就同意了娶墨氏過門,是因為知曉她家有家族怪病?」

蕭乾眸色清淡,神色卻很嚴肅:「正是。」

「可笑之極!」謝忱又氣又急又無奈地指著他,哈哈一聲冷笑道:「臨安城裡誰人不知,判官六有六不醫?便是那次裕王妃的腿疾犯了,請你就診,你也以不醫女眷為由拒絕了。又怎會對一個寡婦家這樣好心?」

不得不說謝忱是個厲害的主兒。

他每一個問題,幾乎都在點子上。

一句問責,輕而易舉就把人引導到了他的矛盾點上。

可蕭乾並不驚慌。他只淡淡瞟他:「丞相怎懂醫者獵奇之心?我只為悟,不為醫。」

他嘴裡說「只為悟,不為醫」的意思,是指他只對墨氏本身的家族怪病感興趣,並不是為了要把她們治好。雖然他這個「獵奇之心」有些特別,可有才之人大多都有怪癖,蕭乾更是怪癖中的怪癖,他若真的為了一種特殊的病症,將原就有沖喜之意的墨九代長兄娶回家中,卻也說得通道理。

至化帝深深看他一眼,「那是怎樣的怪病?」

蕭乾面露難色,語氣很輕,卻很慎重,「當日微臣曾許誓,不往外傳。」

暖閣內靜了一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