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
宋妍低頭看著匕首,張著嘴巴,聲音很弱。
她一直都知道的,別看吳嬤嬤肉多肥碩,身手卻很利落。如今她又是貼身殺人,直捅要害,分明是取她性命。宋妍避不過,那一瞬間,除了疑惑之外,腦子裡鋪天蓋地的全是絕望,空白得什麼都想不了。
但太過驚愕與恐慌,她也沒有注意到,就在吳嬤嬤匕首的寒芒映入眼帘時,一道輕微的「嗖」聲也像毒蛇信子似的竄了過來,直釘在吳嬤嬤的手臂上。吳嬤嬤極低的叫喚一聲,還沒回過神來兒,緊接著,一股大力就扼住了她的胳膊。
「鐺」一聲,匕首落地。
「咚」一聲,宋妍也倒在地上。
「老不死的。」墨靈兒像踩胖豬似的把吳嬤嬤踩住。
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速度太快,吳嬤嬤根本沒有看清,事情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會子被墨靈兒踩著嘴巴,她身上贅肉抖動著,也是一肚子的疑惑。殺宋妍時,她是背對著墨九的,她一定看不見。而且,就算看見了,她與墨靈兒一樣,都在碧水亭之外,要救宋妍也來不及。
所以,吳嬤嬤至今不明白那一瞬間,手臂為什麼突然吃痛。
她也沒有想到,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居然有這樣好的身手。
墨靈兒見她眼珠子轉,挪了挪腳尖,釘住她的眼眶,「老實點!」
「痛……」蔫蔫的,吳嬤嬤叫喚不止。
墨九還站在碧水亭外。她看看天色,看看亭角,又看看身後的荊棘林,然後抬起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針」看了一眼,在位置上走了幾步,把眉頭皺得死緊,不解地自言自語,「射程範圍還得加強。這麼近的距離射過去,痛卻不傷……不行不行,失敗。」
這時還有心情研究武器,墨靈兒哭笑不得。
一邊碾豆腐似的碾壓著吳嬤嬤的臉,她一邊嗔怪,「姐姐,這老不死的怎麼辦?」
墨九像是剛反應過來還有這檔子事兒,又抬頭看一眼天色,把「暴雨梨花針」挪了挪位置,小手不住扇著風,只覺這地面上的灰塵被她幾個人一陣撲騰,弄得迷眼得很。
「這麼肥,清蒸不行,紅燒好了。」
這個回答,讓墨靈兒欲哭無淚,癟癟嘴,表示無奈。
吳嬤嬤卻像見了鬼,看著墨九一步一步過來的腳,發狠的掙扎,「你……敢!」
墨九眼珠子一瞪,「我最恨人家挑釁我。」
說罷她蹲身將地上的匕首撿起,在吳嬤嬤臉上比劃。
這貨不管認真的時候還是不認真的時候從來都只有一副認真的表情。一般姑娘如果要劃人的臉肯定得有些緊張有些害怕有些特殊的表情,但她實在太嚴肅,卻像在完成一件什麼美好的雕刻作品,大紅蝦子似的臉緊繃著,比一下角度,又拿刀尖輕戳一下,在吳嬤嬤恐懼的視線中,一本正經,「這身贅肉太老,膘太厚,紅燒也未必好,不如我寫上一首詩,一會出去,敬獻給謝貴妃?」
「……小寡婦。」摔在地上的宋妍,這會才緩過氣來。
她不明白那小寡婦在叨叨什麼,只覺這人腦子果然是瘋的。
好不容易緩口氣,她虛弱地道:「小寡婦……你不是應當先救……我嗎?」
墨九頭也不回,「我兩個沒那麼好的交情。試針為主,救你只是順便。」
宋妍胸口一痛,差點兒氣死過去。
墨九也不管她,匕首在吳嬤嬤臉上比劃著,想想又認真問了一句:「說遺言吧。」
宋妍重重嗆了一口,捂著疼痛的胸,好不容易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把六表哥嫁給我……不,我要嫁給六表哥。」
墨九慢慢轉頭,視線落在她臉上,「遺言。」
宋妍臉更白了,「這不是遺言?」
墨九瞪她,「你人都死了,怎麼嫁?」
宋妍想到「死了」之後,她便再也瞧不見六表哥了,還有她的父母,還有她的哥哥,還有這個討厭的小寡婦,又想到打小比她親娘還要疼愛她的吳嬤嬤居然會拿匕首捅死她,胸口不由發酸,眼睛也跟著發酸。如此,一句話便有些嗚咽,「小寡婦,如果可以,你把六表哥燒給我好了。」
墨九身子僵硬一下,咳嗽著放開吳嬤嬤的臉,扯開宋妍胸前的衣衫,查看她的傷勢。
一瞬之後,她丟開了這個矯情的小郡主。
「受點輕傷而已,看你這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宋妍低頭看了看胸口的鮮血,狐疑的皺眉,「輕傷?」
不給她半分喘氣的機會,墨九猛地把匕首架在她的喉管上,「嫌棄輕傷是么?我可以代勞,幫你重傷。說不定到時候,皇帝啊你父王啊蕭六郎啊什麼的人們,看你傷成這樣,心疼得不行,立馬就為你們主婚也不一定。」
「是哦。」宋妍眼睛一亮,「會嗎?」
墨九嚴肅點頭,「必須會,我已經被你智商感動了。」
宋妍眼一閉,視死如歸地把著墨九的手,「動手吧,小寡婦。」
說罷她見墨九手臂往前一送,還真是毫不客氣地就要捅她,嚇得驚叫一聲「不!」,緊緊抱住身側的紫貂風氅,對墨九怒目而視,「玩笑聽不出來啊。有了這個東西,我需要受什麼重傷吶?你這個小寡婦,就是沒安好心眼,說罷,是不是想誆我的紫貂風氅?」
墨九唇一彎,瞥著陽光中華美的風氅,「相信我,這東西對你沒好處……」
宋妍倒不是完全的愚蠢,如今連吳嬤嬤都會出手殺她,這件事絕對沒有那麼簡單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嘴巴,她看著墨九,「人總歸是要死的。如今可以得帝王一諾,嫁給六表哥……便是死,我也無憾了。」
墨九:「……執念是病。」
宋妍燦然一笑,默默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墨靈兒腳下那個從小把她帶大的吳嬤嬤,過往的歲月冷不丁就浮上腦海。她青白的臉似乎又白幾分,舌頭打了個結,「為,為什麼?」
吳嬤嬤腦袋別在一邊,不回答,更不去面對她。
或許是不屑,或許是難堪,或許也有愧疚。
在背叛之後,真正能心安理得的人,畢竟是少數。
墨九瞥著主僕倆,心裡的疑惑也在加重。
不管吳嬤嬤是本來就想殺死宋妍,還是想殺害了宋妍,再嫁禍給她,或者說只單純為了真正的主子奪得紫貂風氅……就目前來分析,其實都不很符合邏輯。想那謝貴妃千辛萬苦布了這麼大一個局,把皇帝和滿朝臣工都引到了荊棘園,難道就只為了對付她墨九一個?……如果真是這樣,墨九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個局,完全牛刀殺雞的感覺。
「啊!」一聲,墨九正在考慮,事情又有了變化。
受傷的吳嬤嬤原本僵硬著一動未動,這時,突地抖著一身肥肉,雙目赤紅著像一頭嗜血的猛獸,突然從墨靈兒的腳下掙脫開來,撲向宋妍。
吳嬤嬤是宋妍的奶娘,拳腳功夫其實不俗。
值得一提的是,宋妍的拳腳功夫就是吳嬤嬤啟蒙的。
這墨靈兒原本是踩著吳嬤嬤的,可她到底經驗淺,原以為大勢已去,這老貨放棄了掙扎,情不自禁就被墨九和宋妍兩個吸引了注意力,沒有想到這肥婆子竟有這般神力,不僅掙脫開去,還重重地撲倒了宋妍。
「小心!」墨靈兒驚叫,後悔不已。
可晚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
在吳嬤嬤重重的撲撞之中,宋妍身子斜倒在案桌上,那一個放置紫貂風氅的紫檀木盒「砰」一聲掉到了地上,厚重的灰塵,在陽光中揚起,撲人臉面。
「咳!」
悶悶的咳嗽聲中,灰塵不僅僅是灰塵,那盒子落地之後,案桌中間突地冒出一股濃煙,迅速籠罩了碧水亭,慢慢的,地上青磚突地裂開,縫隙里似有浮泥擠入……
「姐姐,這什麼煙?好黑!靈兒看不清了。」
濃煙之中,墨靈兒揮舞著手,抱怨的驚叫。
「……不是煙太黑,是日食了。」
「日食?」墨靈兒大驚,望向四周,發現光線都被吃掉了,整個亭子越來越黑。
「天狗吃日。」墨九條件反射往後一退,躲避腳底鑽上來的浮泥。
這時,前方傳來宋妍虛弱又驚恐的喊聲,「小寡婦!」
很顯然,她還被吳嬤嬤拉扯著。
墨九皺著眉,什麼也看不清,只冷冷道:「別怕,我會把你的遺言告訴蕭六郎的!」
宋妍吸一口氣,聲音伴隨著咳嗽,「小……寡……婦。」
「砰」一聲,碧水亭的一根橫樑這時落下,直直砸往墨九的頭頂。她險險躲開,那橫樑冷颼颼擦著她的肩膀落下去,裹了一截衣服然後重重落在她的腳背上。
「噝!」墨九痛得齜一下牙,咬牙切齒,「我靠!」
煙未散,日食未結束,整個天地間一片喧嘩與黑暗,遠處有咆哮的吼聲,似乎也有人在喊著「救命」,但墨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