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字引 第063章 暗夜生香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八月桂花香滿夜,夾著風從並未閉合的木窗吹入客堂,帶一絲香,帶一絲涼,也帶入了彭欣幾乎不帶感情的敘述。

「雲雨蠱是我家祖師飼餵的……」

墨九飲著梨觴,默默地聽。

她的身邊,蕭乾的側臉被燈火映得清涼迷離,幾根鬢角的髮絲,在夜風中輕輕飛舞著,美好而乾淨,蠱惑著她的神經,讓她好幾次沒有聽清彭欣的話。

「我師父說,祖師爺當年原是苗疆有名的巫蠱師,他性好遊歷,常年四處走動。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在江南結識了同樣外出遊歷的一位墨家【指大墨家】友人,那人與師祖極為投緣,二人結伴遊遍江南,又依依不捨,共游漠北,歷時一年之久。臨分手時,那位墨家友人方才告訴師祖,她是下任的墨家鉅子,而且是女兒之身。祖師爺由敬生戀,對那位墨家鉅子生出了愛慕之心。」

「可情之一事,便是這般不湊巧。祖師爺愛而成痴,那位墨家鉅子心中卻另有所愛。此後數年,祖師爺多方求娶,皆被鉅子拒絕……最後一次,師祖從苗疆輾轉千里,前往神農山時探望,恰逢鉅子成婚,師祖求而不得,生出怨恨,回到苗疆用自己精血飼餵出一雙雲雨蠱,並讓蠱繁殖生養,在苗疆試驗多人,在蠱歷經三代繁衍後,從中挑出一對品性至純之蠱……」

「師祖這般所為,是為得到墨家鉅子,可他煉製雲雨蠱卻耗盡了一生心血。這一對雲雨蠱即成,他也垂垂老矣。等他再攜蠱入神農山時,這才得知那位墨家鉅子已於年前過世——並留下遺言,墨家後輩子弟,終身不得沾染苗疆巫蠱。師祖痛之又痛,再回苗疆,一怒之下毀去了所有養成的雲雨蠱,獨留下那一對心血之物,捨不得毀棄。臨終之前,將它們封禁於暗室金蜂之身,令後生晚輩不得動之。」

說到這裡,彭欣望著燈火下的兩人,唏噓了一聲,「世間因情而生之孽,最是難解……」

墨九無法再念及當年的墨家老鉅子與苗疆俊氣的巫蠱師遊歷江南時,在那一場杏花煙雨中滋生的愛恨情仇。她除了感嘆執念是一生的心魔之外,還是比較關心雲雨蠱的事。

看一眼波瀾不驚的蕭六郎,她抿了抿嘴巴,感受著梨觴甘醇的清香味兒,笑問彭欣,「聖女,那我與六郎身上的蠱蟲,便是你祖師爺當年封存,爾後又被尚雅的師父偷走那一對,可是?」

尚雅點頭道:「是的。」

思量一下,墨九眉頭皺起,不由疑惑:「我記得尚雅當時設計蕭六郎墜入密室,是為與他……咳,從而解去她身上的媚蠱。可聖女先前說,雲蠱屬陽,雨蠱屬陰,兩隻蠱蟲只尋極陰極陽的宿主之體,棲息生長。那麼,蕭六郎是四柱純陽,雲蠱入體可以理解,那尚雅非極陰之體,她又何來把握,雨蠱會附於她身?」

彭欣想了想,「尚雅對雲雨蠱的認知,未必會多於我……我也是在雲雨蠱被盜之後,方從師父的嘴裡聽得一些。就我想來,尚雅應是知曉雲雨蠱需陰陽之體為宿主的。但是,當雲雨蠱從金蜂破體而出之後,必須附體方可存活,雲蠱找到宿主,那雨蠱若不尋尚雅,就只得死亡。若當時暗室內只有她一個女子,女體為陰,雨蠱為求生存,應當會擇她而棲。」

墨九「哦」一聲,點點頭。

這樣說來也有道理,那蠱與人一樣,第一選擇是至陰至陽之體,可若是它沒得選擇了,為了活命,也會退而求其次。

默了一瞬,她又把話題拉了回去,「那麼請問聖女,你說可以一試的解蠱之法,究竟是怎樣?」

彭欣冷冰冰的臉上,有一些黯淡,「據師父說,雲雨蠱這個名字,原本就是那位墨家鉅子取的。」

「啊,這又是什麼淵源?」墨九問。

「當年她與我祖爺師遊歷江南時,墨家鉅子雖未道出女兒之身,卻告訴祖師爺,是為情所困,這才出來四處遊玩的。祖師爺當時曾玩笑說可以助她,取一雙蠱附於她與喜歡的愛侶之身,此生二人便可同生同死,生死不離了。」

「然後呢?」墨九又問。

「爾後二人把酒言歡間,便戲言此蠱為雲雨蠱。得之,可得情得心,終身不為情發愁。這時,那位墨家鉅子又問我祖師爺,若蠱附身之後,又想除之,當如何?」

終於聽她說到問題的關鍵了。

墨九睜大眼睛,連梨觴都放下了,就想聽下文,可彭欣卻是一嘆,「我與師父猜測,祖師爺當年肯定告之了墨家鉅子云雨蠱的解法。若不然,他老人家也不會在養出了第一代雲雨蠱之後,還一耗數十年進行繁殖選優,想來便是擔心墨家鉅子有法解之。」

墨九滿懷的希望,被冷水澆了。

默默飲一口梨觴,她頭痛的揉額頭,「那說了這麼多,全是廢話。說來說去,不還是不曉得解法?」

「不。」彭欣搖了搖頭,「可以確定的是,祖師爺在制煉雲雨蠱那數十年里,雖然未與那位墨家鉅子見面,但二人有互通書信。我師父曾在祖師爺生前煉蠱的密室里發現了幾封信。由信上得知,墨家鉅子亦知祖師爺為了當年江南的戲言,在制煉雲雨蠱。且她還在信中笑而提到:君當年之解法,可還有用?」

墨九捏著眉頭,都快哭了,「可這解法到底是什麼?你不知,你師父不知,只你家祖師爺與墨家老鉅子得知……那又有什麼用?」

彭欣默了默,望向墨九時的目光有些深,「墨家鉅子信中還說,為免子孫受雲雨蠱禍害,已將祖師爺當年告之的解法寫入千字引……」

看墨九眉梢一動,彭欣的神色又嚴肅了幾分,「墨家那位矩子,是個任性的主兒,她將墨家祖上數輩研製出來的武器製作圖譜毀去,獨留了一份千字引封存於神農山祭天台之事,天下皆知。我師父以為,她未免禍及子孫,也許真的會把解蠱之法,也一併藏於其中。」

一言即出,客堂上久久無聲。

桂花若有似無的清香,掠過鼻端。

墨九沉默著,腦子裡徘徊著「千字引」與「神龍山」,理不出頭緒。

難道真的必須要找齊八卦墓,得到八個玉雕,打開神農山的祭天台,方有機會?

考慮一瞬,墨九看定彭欣,「除此,別無他法?」

彭欣一嘆,「目前唯一的法子。」

墨九輕笑一聲,目光微眯,「你們這麼多代人,就沒有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沒有一個可以解得你們家祖師爺的煉製的蠱毒?」

彭欣被她一噎,臉似乎更黑了幾分,聲音亦是冷硬,「制蠱之人,方有解蠱之法。便是有人青出於藍,也只能製得更為厲害的蠱毒,未必可以解去先人的蠱毒。」

希望一點一點冷卻,墨九托住腮幫,轉頭看向一言不發的蕭乾,沒精打采地道:「六郎也表個態啊。你這不聲不響的,到底是幾個意思?」

蕭乾面色清和,撩向她的眼光也沉靜如水,「聖女之言極是。為今之計,只等千字引現世了。」

呵一聲笑,墨九瞪住他,「誰曉得千字引何時得見?等那個時候,我頭髮都白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若我們蠱毒發作,可怎麼辦?」

這是問題的實質。

想到這個,墨九便有些頭大。

可蕭乾面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只冷艷的眼尾輕輕一挑,看住墨九,慢條斯理地托起廣袖,執了酒壺為她斟滿一杯梨觴,清清淡淡地道:「那說不得只好委屈嫂嫂了。」

墨九頭皮一麻,驚嘆,「啥意思?」

蕭乾偏頭目光深深地望她一眼,慢慢起身向彭欣點點頭,便道:「本座先歇下了。明日中秋,府中有宴,嫂嫂吃喝好了,早些回吧。」

說罷他不待墨九反應過來,徑直喚了薛昉拎燈籠過來,自個兒消失在客堂之上。

墨九琢磨著他那句話,沒個頭緒。

末了,盯住他斟滿的梨觴,發狠地灌入嘴裡。清冽的酒液入喉,她突然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臉頰一紅,火辣辣的發燙。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被他那句話撩的,她總覺得身上哪兒都有一把火在燒,就連彭欣冷冷的眸子,都像燃著兩簇熊熊的火苗。

閉上眼睛,她狠狠甩了甩頭,看彭欣又在撫胖貓的背,也伸手過去摸了一把,斜著眼睛問她:「聖女有沒有喜歡的男人?」

彭欣先是一愣。

看墨九神色嚴肅,她唇彎起,忍不住一笑,「為何有此一問?」

墨九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深了,「我就在想,你們這些巫蠱師真是可怕,若哪個男人也被你喜歡上,偏生不喜歡你,那他不就慘了?」

一句玩笑,她說得隨性,可彭欣臉上的血色,卻一點點退了下去。墨九喝了點小酒,頭微暈,臉發燒,靠在椅子上,靜靜盯著她,「我……說錯話了?」

「沒有。」彭欣輕輕一笑,「你說得很對。」

墨九與她對視一會,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心裡的糾結頓時一松。不知為何,這個聖女看上去冷冷清清的,言詞不多,卻讓她很有說話的慾望。那些在旁人面前不好說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