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字引 第060章 複雜的格局

回趙集鎮的官船上,風很大。

墨九獨坐艙中,身邊蹲著大尾巴的旺財。

蕭使君上了船,府台大人自然要巴結一番,船艙里果然備有酒食,件件別緻,樣樣爽口,可稱精美。墨九對美好的食物向來沒有抗拒之心,一個人獨坐也吃得很歡暢。

可食物入嘴,疑惑卻依然在腦子裡。

蕭乾與她同在下流村,他是通過什麼辦法聯繫到薛昉的?

薛昉他們在巽墓那一日是怎樣脫離險境的?

還有昨晚她半夜高燒,蕭乾是怎樣變出來的湯藥?

在騎馬出村的時候,她就想問,可一直沒有尋著機會。她這會子高燒退了,腦子還混沌著,蕭乾甫一上船就吩咐她在艙中休息,然後領了薛昉去另一個船艙議事。其餘人與她不熟,擊西、走南與闖北三個傢伙不知做什麼去了,都不在身邊。旺財在,可它卻不會講人話,只不停伸著個長長的嘴筒子擱在她腿上,張著嘴要吃的。

墨九夾塊肉給它,敲它狗頭,「喏,饞狗,與你主子一樣。」

蕭乾好像不饞?她冤枉完他,又忍不住發笑,「算了,你比你主子饞。」

旺財才不管饞不饞,狼吞虎咽叼著個肉下肚,又把嘴筒子擱她腿上,張開嘴巴。

墨九瞪它,「有完沒完,看我好欺負是不?信不信一會剁了你,蒸熟了擺桌上?」

旺財這狗被教得很好,性子機靈跳脫,除了不會講人話,墨九覺得它能懂得一些人事,尤其懂得看人的臉色。這一看墨九橫著眼睛生氣,它就可憐巴巴地閉上了大嘴巴,眼珠子定定看她,那討好的樣子又瞧得墨九軟了心。

於是這吃貨一頓飯吃下來,盡顧著伺候旺財了,等狗都吃膩味了,她自己才動筷,不由嘆道,「也不曉得到底哪個是祖宗!你與你主子一樣,欠抽!」

墨九小憩的船艙,因住的女眷,垂著天青色的羅幔。

外間的景況她瞧不見,可吃過飯與旺財玩一會,她頭暈暈的,覺得裡屋憋氣,又撩開幔子準備去甲板上吹吹風,呼吸新鮮空氣,有助於病癒。

江面上的水,在暴雨衝擊下混濁發黃。

可不待她邁步出去,就見欄杆迎風處,背對著她站了一個人。一襲銀紅的披風被江飛鼓得高高揚起,高束於頭頂的黑髮上發絛飛舞,脊背挺直,風姿綽約,無一處不優雅尊貴,可單單他一人獨立於船頭的背影,卻無端讓人覺得落寞與孤獨。

人生而孤獨,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墨九突地想到這句不知在哪裡看過的話。

默默地看他片刻,她放下羅幔,退回船艙。

相隔很近,卻又很遠。

沿水而上,再回趙集鎮時,天已擦黑。蕭乾暫居的那個宅子門口,候滿了等待的人。墨九在船上已經換上薛昉為他準備的男裝,丟了那一身農婦的行頭,雖還病著,臉色略顯蒼白,可美人風姿,一舉一動難減分毫,仍是英俊帥氣的九爺。

她含笑下馬,晃眼一看,該在的人都在了。墨妄、申時妄、墨靈兒、擊西、走南、闖北……還有一群與他們共同經歷過巽墓生死的侍衛。所幸,他們都沒有出事。

墨靈兒第一個衝出來,「九爺!」

看靈兒眼含熱淚,墨九想到他們在巽墓可能會經歷的危險,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你們都沒事吧?」

墨靈兒搖頭,「我們只是擔心你和蕭使君。」

墨九哦一聲,隨口問:「那日你們怎樣出來的?」

靈兒是個乖巧的姑娘,聞言似是有些不明白,考慮了一瞬,才眨巴眼道:「我們就從盜洞里走出來的呀?」

墨九眉頭一揚,「不是觸發了機關?」

靈兒重重點頭,想起那一日的兇險,這才解釋,「那日機關觸發,石室兇猛的搖動,我們都以為它要塌了,可不一會,就安靜了下來,除了幾個禁軍哥哥被搖下的石塊砸到,還有幾個被自己人踩得受了輕傷,我們都沒有什麼事。只是清點人數的時候,馬上少了你與蕭使君兩個,可把我們嚇壞了。姐姐,你們怎麼誤入機關了呀?」

墨九:「……」

這件事成了墨九機關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污點之一。

在很久很久以後,當她成為了墨家鉅子,還時常被屬下拿出來笑話,甚至在她為人妻為人母后,當她與某個男人圍爐夜話,把酒敘舊,還一次次被他數落與嘲笑。

也就是說,當時在巽墓中,如果她不下池塘逃命,什麼事都沒有。那個機關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對於不懂的人沒有傷害,要傷害的人,就是懂機關且天性聰慧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第一時間因尋生門而入池塘,從而誤入機關。

這個心理戰,玩得墨九服氣了。

這天晚上她鑽入房裡,除了旺財誰也不見。

人都道九爺出師未捷身先亡,丟了里子又丟面子,又了面子還生了重病,怕是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了,其實墨九並不是,她在屋子裡悶著,一來確實因為生病沒力氣,二來始終在思慮拆巽墓機關那個人……那個謝忱的人,他到底是誰?

在機關這個事情上,她想的與別人不一樣。

他們都以為那是機關製造者故意做來收拾後輩機關人的,可她偏偏認為,那個池塘的誤區並非巽墓原本如此,而是機關拆除者改裝過後才變成那樣的。

那個人很厲害,她很有興趣。

可那個人到底是誰,除了謝忱不會有人知道。

但謝忱那匹夫也不可能會告訴她。

在他們回來的頭一天晚上,謝忱已經回去了。

當然,他是被兩個隨從抬著回去的。

她沒有想到蕭乾真會依了她的諫言,讓人在趙集鎮找了兩個年輕貌美的船娘過去陪謝丞相。船娘不僅陪了謝丞相,還真有本事把他陪到了床榻之上。據當時伺候的人說,謝丞相寶刀未老,與兩個船娘共度春宵,雙丨飛一日,直到第二天起來發現身體有恙,這才請了鎮上的大夫過來。大夫診治後說丞相之病,是為「過勞」,要多多休養,且莫再沾女色。

謝忱老臉掛不住,恨恨離去了。

墨九當然不會相信謝忱那樣的老狐狸,會被小鎮上的兩個船娘所迷惑,干出這樣不顧顏面的事,但她相信蕭六郎如果想讓謝忱看上兩個船娘,也並非難事……

那傢伙是一個狠的!

至少在趙集鎮這一仗上,謝忱明顯輸了。

晚飯的時候,她聽人提及,謝忱好像並沒有就此事上書朝廷,更沒有要追究蕭乾的過錯,他在宅子里養病,兩日未出,也沒有做什麼反擊的舉動,安靜得反常。不過,蕭乾卻因為巽墓池塘里發現的屍骨以轉運兵令牌一事,派人前往臨安,要求刑獄司再查當年轉運兵失蹤一事。

前幾年,謝丙生任轉運使時,邊境常有戰火,大批的戰備物資和軍隊餉銀經由他之手,輾轉邊陲要地。可好幾次的轉運兵出事,後果不僅是轉運兵的死亡和失蹤,連帶的就是那些物資與晌銀的失蹤。

錢糧乃一個國家的戰鬥生命。

得知物資與轉運兵的平白消失,墨九不由又回想起在招信見過與謝丙生來往的珒人,她覺得完全有理由懷疑,謝氏與珒人勾結,禍害朝廷……

不過她只是來旅遊的,這些與她無關的事,她不願摻和,擾人視聽。

接下來的兩三日,墨九都在養病,沒有出去亂晃。

蕭乾在為治水之事忙活,但他也沒有耽誤為她瞧病,每日都有差人過來看她的病情,並送來藥物與食物,不過使君太忙,一直沒有回宅子里,所以連續三日,墨九都沒有見著他的人影。

好在墨九也不太想見他。

她也忙得很,要了文房四寶,一個人在屋子裡畫圖。

憑著記憶,她把坎墓和巽墓的地形草圖畫了出來,又還原了機關布置圖,準備做一個深入研究,從而找到另外六個八卦墓的位置。這些事是她喜歡的,很感興趣,在畫圖與還原機關的時候,她把蕭乾忘到了九霄雲外。

可就這般,她除了發現一些巽墓和坎墓的機關相似之處,根本就找不到另外六個墓的線索。至少目前從坎墓與巽墓所在的方位來看,墨家祖上造八卦墓,取了八卦之名,卻沒有把墓放在八卦位上。

天下這麼大,要找另外六個,豈非大海撈針?

她尋思找一個南榮地圖,這樣可以系統排位,可地圖在時下是個稀罕物,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有。

左思右想,蕭乾的名字又竄入了她的腦子。

行軍打仗,沙盤推演,他若沒有地圖打個毛線?

她想找他要地圖,可也不曉得為什麼,三天沒有見著他的人,突然就覺得生疏了。好像兩個人曾經同度過的兩天兩夜從記憶里划去了一般……她怎好意思厚著臉皮去找他要,最關鍵的是,就算她厚著臉皮,他也未必給呀?

墨九後悔了——早知道當初多提幾個條件。

墨九想想又捶桌——到底要地圖還是要骨氣?

思考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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