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字引 第014章 相爭

六月的天氣,悶熱得沒一絲涼風。

香樟樹下有一條深溝,溝旁的狗尾、雀麥、田邊菊等野生雜草,垂頭喪氣地打著蔫兒。可樹下的男人,卻眉目銳利,五官明朗,一張淺棕色的面容,看上去健康陽剛,瀟洒俊氣,眼神極有親和力。

墨九眼前一亮。

當然,不是因為他長得俊。

她見過更為俊美的,像蕭六郎。

但在她心裡,姓蕭那廝似乎天生帶了三分邪氣三分冷氣三分陰氣,雖說美得慘絕人寰,卻讓人不敢多親近一分,一臉貼滿了「禁慾禁女人」的標籤,說難聽點,他就不像一個正派人。而這個人不同,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大俠的氣質,若換到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里,就是那種可上天入地攜紅顏知己笑傲江湖的男人。

墨九打量著他,笑眯眯問:「你在等我?」

他笑著上前,拱手道:「是,九姑娘請跟我走。」

這一聲乾脆利索,驚得香樟樹上偷窺的麻雀撲騰著一飛衝天。

態度恭敬有禮又長得俊的男人,很難讓女人對他產生惡感。更何況,他拱手時置於掌中的血玉簫引起了墨九的注意——簫身之玉殷紅如血,卻又剔透玲瓏,精美絕倫。若換到後世,這管簫得是無價之寶吧?

「好說好說……」墨九盯著簫不轉眼,「可你總得告訴我,你是哪位吧?」

他愣了一下,「你不識得我?」

墨九對這個男人……的血玉蕭很感興趣,態度也就認真不少,「不瞞你說,我前幾日不小心從驛道摔下,撞傷了頭,有些事情便記不得了,聽你之意,我們竟是舊識?」

雖然摔壞頭的借口有點破,已經被無數穿越前輩用爛了,可墨九實在很難找到比它更沒有破綻的借口。更何況,身為穿越人士,她雖一直在努力,可似乎從來沒有人把她當成正常人看過,不管與誰交往,人家始終覺得她腦子有問題,言行舉止都很古怪。

那她一時半會做不來古人,索性也就不辯解了。

一個瘋子的形象,也可以成為擋箭牌嘛。她樂意!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目光中多了一抹審視。不過依墨九看來,他好像對她的智商也不抱什麼希望,所以並未多疑,點點頭,反而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怪不得九姑娘與先頭不大一樣。」

墨九笑不可止的眯了眯眼,又瞄向他掌中的血玉簫,「那你到底是誰?」

他眉頭一蹙,卻未隱瞞,「鄙人墨妄。」

跟她一個姓的?不是說她娘倆一直孤苦無依,得靠藍姑姑兩口子接濟嗎?她並沒有聽說過有哥哥或者堂哥啊?她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冷不丁脫口而出。

「你是……墨家人?」

從墨子伊始傳承下來的墨家一派,源遠流長,是一個結構嚴密,成員遍布各地的組織,以「兼愛非攻」為主張,與儒家、道家等並存於世,墨家子弟中,濟世之才不勝枚舉。墨九前世也是墨家後人,雖到那個時代墨家早不復往日光鮮,但她對老祖宗的東西卻知曉頗多,只不過先頭她娘身上除了一個怪異的「寡婦與未老先衰命」,她並沒有看到半點墨家人的影子,也就沒有多想。

墨妄沒有反駁,沉聲道:「那日我去引開追兵,待回頭尋來時,你已被蕭家人帶走。」

這樣解釋就明白了……原來他就是那個帶她半路逃嫁的野男人?

墨九想了想,覺得莫說前身墨九兒,便是她自己,遇到這樣的男人,也不必考慮就得跑了。

哪個女人甘心嫁給一個病癆子?運氣好點守寡一生,運氣不好就守活寡一生。

這樣一想,她大喜,「是你啊,哈哈,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等到你……我說,咱先別愣在這裡了,你趕緊的帶我跑路吧?那蕭六郎簡直不是個東西,老賊,老毒物……再與他待一起,我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一命嗚呼了。」

她那語氣,好像要嫁的人是蕭家六郎一樣。墨妄倒沒有多說什麼,只把藍姑姑嚇得臉都白了,一把拽著墨九的手,死都不放,「姑奶奶,姑姑求你了,再也別逃了……等蕭家郎君追來,恐又不得善了……」

「等他來,我早逍遙快活去了。」

她反拽住藍姑姑的手,朝玫兒喊著,就往墨妄的身邊去,可說話間,卻見墨妄面色驟然一變,一動也不動,目光越過她望向了她身後的長街。

墨九不明所以,轉頭望去,不免怨念藍姑姑的烏鴉嘴。

長街上過來了一行排列整齊的人馬。

當先一騎寶馬金鞍,風姿月韻,正是蕭六郎。

他被一群披甲執銳的禁軍簇擁著,與往日一般高調無異。可大熱的天兒,他裡頭穿了袍甲,外面還繫上一件銀紅色的軟煙羅連帽披風。暑氣灼烤之下,人人都熱得冒汗,他卻滿身清冷之氣,被一群皮膚黝墨的禁軍襯著,顯得華貴高遠,如天上來的神將,帽子下半遮半蓋的臉,似有一種妖邪清涼的仙氣彌散。

蕭六郎的顏值,一如既往的穩定。

可墨九卻覺得他那連帽是為防晒才用的,好騷包!

「你終於來了。」蕭乾並沒走近,也不看墨九,只盯著墨妄,慢悠悠涼笑,「拿下!」

「喏。」一行二十來個禁軍齊聲說罷,便持刀過來。

墨妄也沒躲,只大聲一笑,「我若不來,你豈不要失望?」

看兩個男人都滿不在乎的樣子,墨九又被澆了一頭冷水,有一種做了魚餌的錯覺。當然,拴了魚線在她身上,再把她丟水裡卻手執魚竿的人自然就是蕭乾,至於他要釣的魚——顯然就是墨妄。

禁軍速度很快,墨九隻覺一陣熱風掃過,還未看清楚,就被藍姑姑和玫兒拉走站到路邊,而墨妄卻已經與禁軍打成一團。他不愧是墨家人,功夫極是了得,一管血玉簫竟可變武器,只一抽,中間便是劍身,這讓對機關器械之術頗有研究的墨九也嘆為觀止。

她對這個帥哥的興趣更大了。

同屬墨家一系,這個男人似乎比她還厲害?

本來墨九不喜歡看人打架的,覺得太血腥了,但若是這架打得賞心悅目又另當別論。

墨妄簫中有劍,血紅的玉簫激得衣袂翻飛,以一人之力對十名禁軍,竟絲毫未落下風。那儀錶、那才貌、那武藝、讓墨九有一種找到金大俠筆下熱血江湖的感覺,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藍姑姑緊張地揪住她,兩股戰戰,「姑娘,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呀?」

墨九盯著街中,眼睛也不眨,「你別扯我,正鬧熱哩。」

「……」藍姑姑覺得這姑娘瘋魔起來,她完全不懂了,「你快求求使君啊……」

墨九瞪她,「好好的我求他做甚,你沒看我情郎佔上風嗎?」

這會兒蕭乾仍靜靜地高坐於馬上,一頂銀紅的連帽下,面色清俊冷漠,聽她口稱「情郎」也未著惱,只眉頭微挑一下,便冷聲低喝:「都退下。」

那些在墨妄手裡吃了虧的禁軍一頓,趕緊唱喏,退了下去。

墨妄收簫,朗聲道:「蕭使君好氣魄,這是要容我自去?」

蕭乾漫不經心的看他,手刷地執劍,指向他:「你殺害朝廷命官,我怎肯饒你?」

墨妄冷笑一聲,「姓謝那屌人,比奸人賊子尚且不如,我殺他是為民除害。」

那謝丙生居然是他殺的?墨九心裡一驚。在招信之事後,她也知道了謝丙生詭異的死法,那樣的殘忍變態,不像墨妄這種外形光明磊落的人幹得出來的。

再說,就算他要殘忍殺害謝丙生,又何苦把他扮成女裝?

她正懷疑,卻聽蕭乾道,「這等行徑,豈非為墨家抹黑?」

墨妄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墨家子弟向來以除暴安良為己任,能容那腌臟畜生活到今日,已是秉承祖師爺遺訓,想以德訓之,以理服之,是他自尋死路,想染指墨九,實怪不得我……」略頓一下,他又道:「蕭使君浩然正氣,為抗擊珒人與西越立下蓋世功勛,墨妄不想與你為難。今日,我只帶走墨九。」

蕭乾聽了,輕聲一笑,眼中卻有輕視之色。

「你能勝我,由你帶走。反之,你跟我走。」

墨妄大笑,「蕭使君爽快人!出招吧。」

看他兩個要幹上,墨九心裡有些小興奮。

不都說嘛,兩攻相爭,必有一受,她好奇誰會勝出,也有些好奇蕭乾這廝,除了會陰損下毒之外,身手到底如何。

可她眼睛都放亮了,這男人卻寡言寡語,一個字都沒有,只見韁繩一抖,便勒馬往前一躍,執劍躍下,那一襲銀紅的色澤,為悶熱的空氣添了不少塵土與壓抑。可他讓別人吃足了灰塵,自己卻立於當中,依然風華絕代。

討厭!

墨九捂著鼻子,看兩個廝打。

這街巷原就在鬧市之中,這邊干架,那邊遠遠便有人圍觀。

場中兩人,氣勢逼人,一紅一青兩個影子纏在了一起。

眾人指指點點,墨九也饒有興趣,似笑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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