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拐走

森林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熱鬧,月光照不進來,周圍一片黑暗,視覺受阻後,聽覺便敏銳了起來。燕甯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樹屋下面,幾隻蟲子「沙沙」啃樹葉的聲音。

燕甯怔怔地盯著遠方,安靜坐下來腦子放空之後,莫名的,她又想起了那個同樣漆黑的夜晚。

那人在她面前,坦白了所有的謀算,心計,還向她表明心意。燕甯刻意不去想他,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一點也不難熬。然而,當她想起那個人的時候,他深邃的眼眸,微勾的唇角,矜傲的姿態,甚至他說的每一句,她都記得那麼清楚,沒有褪色半分。

他的內傷不知道好了沒有,這麼久了,應該平安回到西瑜了吧。若是在西北軍營還能讓章將軍幫忙打探一下消息,現在她也只能自己在這胡亂猜了。他身為嫡子,名正言順,謀算了這麼多年,有楚家幫扶,又有老臣支持,肯定能成功即位,說不定,他現在已經登上夢寐以求的位置了。

他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

燕甯雙手抱著膝蓋,下巴磕在手臂上,目光沒有焦距,茫然地看著前方,身體隱沒在黑暗中,整個人都顯得很沉鬱。

未離微微皺眉,不喜歡看到這樣的阿甯,他轉身從屋裡拿出一盞油燈點亮,將它輕輕放在燕甯腳邊。暖暖的燈光一下子將她籠罩,照亮了明艷的臉龐。

突然的亮光讓燕甯回過神來,這才想起,未離一直在她身邊。

永穆族人大多居住在山洞裡,幾十個人住在一起,互相照應,也有人喜歡住在樹屋上,未離就是這樣。聽說這座樹屋是他小時候自己搭的,非常的小,建在一棵大樹上,離群居的山洞比較遠,不易被人打擾。

現在身材高大的未離肯定是住不下了,燕甯倒是勉強能住進去。她喜歡早上醒來的時候,陽光透過木板間的空隙,照進樹屋的感覺,就好像她一伸手,便能抓住一把暖陽一般。所以她就鳩佔鵲巢,住進了這座小樹屋裡。

她到永穆族這幾天,未離一直陪在她身邊。他是一個很安靜的人,你若不注意,常常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燕甯想到這個人在以前無數個日夜裡,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這樣默默地陪著她,心裡便覺得有一股暖流划過,想對這個人更好些,多了解他一些。

燕甯伸了伸腰,盤腿坐好,轉過身面對著他,笑道:「你小時候是在縱橫商行還是在這裡長大?」

阿甯又要和他聊天了?未離正襟危坐,回道:「八歲之前是在這裡,八歲之後就和師父在縱橫商行生活,這裡是練功的好地方,我還是會常常回來。」

雖然點了驅蟲香草,還是有些小蟲在身邊飛來飛去,燕甯抬起手揮了揮,趕走在她耳邊嗡嗡亂飛的小蟲,笑道:「難怪你匿藏的功夫這麼厲害,是在這裡練出來的嗎?」有時這些惱人的蟲子可比泰山崩於前還可怕。

未離思考了一會,才回道:「有一部分是,其它的不是。我的劍法和內功心法都是師父教的,隱匿的身法是從慕叔送的一本名叫《隱訣》的秘籍中學到的。」

未離坐得筆直,一絲不苟地回答著她不過隨口一問的問題,燕甯忍不住又想笑,第一次見這麼認真聊天的人。

話題已經說到靳羽,燕甯忍不住問道:「你師父一直都這樣?」

未離蹙眉,不知道燕甯所謂的「這樣」是什麼意思,燕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平時看起來挺正常,但是一受刺激或者激動的時候,就會變得暴躁,不能控制自己,甚至會傷害身邊的人或者……自殘。」

未離微微垂眸,眉頭皺得更緊了,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師父只是脾氣不太好,這些年已經好多了,尤其是她帶上面具以後。」

未離平時臉上都不會有什麼表情,面癱的程度比阿辰還要嚴重,他此刻卻臉色變換,神情憂慮。燕甯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有所隱瞞,傷人自殘的事,靳羽怕是做過不少,他肯定也受了很多苦。

靳羽畢竟是未離的師父,養育他多年,燕甯在心裡斟酌著用詞,良久才慎重地說道:「未離,她這不是脾氣不好,是生病了,帶上面具之後,病情更重了,我們得想辦法給她治。」

生病?未離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小時候師父雖然對他很嚴厲,常常責罵他,卻沒有動手打過他,半夜的時候,他還曾聽到師父房間里傳來哭聲。後來師父的脾氣越發暴躁,常常對他動手,他還以為是自己愚鈍武功練得不好,惹師父生氣。再後來師父就開始帶面具了,帶上面具之後,師父便很少動怒,變得更加冷漠無情,他不止一次看到師父衣袖無意間滑落時,手腕手臂上深深淺淺的傷痕。

十歲之後,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阿甯身上,師父也從沒說過什麼,這些年來……師父都在自殘嗎?未離忽然覺得胸口發悶,堵得難受,想到燕甯剛才說的那句「我們」,心裡才稍稍好過些,用力地點了下頭,回道:「嗯,我們給她找個好大夫。」

燕甯輕舒了一口氣,她對靳羽沒什麼感情,但感激她在那樣危險的時刻,沒有隨意丟棄,而將她交給了姨父,這樣她才有機會成為爹娘的女兒。就為了這份情,她也不希望靳羽的病情繼續惡化。未離是靳羽的徒弟,算是靳羽最親的人,得到他的支持,事情便容易了許多。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燕甯點到為止,沒再繼續,正巧遠處傳來幾聲奇特的叫聲。她側耳傾聽,發現這聲音竟有些像樂器「塤」發出的樂音,雖然單調了些,卻很悅耳,她好奇地問道:「什麼聲音?」

未離聽了一會,回道:「靈犀蟲的叫聲,這種蟲身體很小,但是叫聲低沉悠遠。」

燕甯眼眸微睜,一臉驚嘆,「居然有這樣的蟲子,真有意思。」

她知道很多動物的叫聲都很特別,有些還非常動聽。但是她沒想到,這樣古樸醇厚的聲音居然是小蟲子發出來的,好想看看長什麼樣!她剛這麼想著,就看到未離忽然站了起來。

「你去哪?」平時他不都是等她開始趕人了才離開的嗎?今天這麼早?

未離面無表情地回道:「抓幾隻回來給你玩。」

「……」她剛才真的把心裡的渴望表現得這麼明顯嗎?燕甯尷尬地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道:「聽聽就好了,抓它幹什麼,我又不……」

她話還沒說完,兩人同時感覺到一道凌厲的掌風襲來,未離往後疾退,手搭在燕甯肩上用力一推。燕甯盤腿坐著,不方便站起來,順勢往樹屋的方向一滾,躲了過去。

等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便看到兩道黑影在粗壯的大樹上打了起來。

偷襲他們的人同樣穿著一身黑衣,手上竟沒有執兵器,他的內力必定非常深厚,僅用掌法就能與未離的軟劍斗得不分高下。

燕甯手中捏著飛刀,又看了一會,發現兩人雖然打得激烈,那人卻好像沒有要傷未離的意思。她正考慮著要不要出手幫未離一把,耳邊傳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甯姐姐想幫誰?」

燕甯猛然回頭,果然看到一張放大的俏臉笑盈盈地看著她。

「素素?!」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自家古靈精怪的妹妹,愣愣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燕甯驚呆了的表情取悅了夙素,她臉上的笑容越發甜了,眨巴眨巴眼睛,回道:「當然是來救你的啊,曦哥哥和辰姐姐也來了。」

樓曦和阿辰也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燕甯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太夠用,剛想問清楚,「砰」的一聲響,腰那麼粗的一根樹榦被未離砍了下來,掉在地上。兩人越打越興奮,動靜也越來越大,燕甯不耐煩地說道:「叫他們別打了,動靜太大了,會把人引過來。」

夙素也覺得兩人再打下去,這棵百年老樹都得被他們毀了,連忙低聲叫道:「墨淵,別打了。」

黑衣人身形一頓,倒也沒有戀戰,一掌隔開未離的長劍,輕輕一躍,與夙素並肩而立。

未離也飛快地回到燕甯身邊,將她護在身後。待看清對面的人竟是夙素時,未離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一些。他跟在阿甯身邊多年,自然知道阿甯和夙素、樓辰情誼深厚,她們不會傷害阿甯。

未離往旁邊退了一步,不再擋在燕甯前面,但他也沒有完全放鬆,夙素身邊那個黑衣男子他沒見過,這個人給他感覺非常危險。

未離認識夙素,夙素可不認識未離,她覺得這個長相俊美氣質清冷的年輕男子挺有意思的。他將甯姐姐擋在身後那一刻,身上氣勢驚人,好似他們敢動一下,手中那把墨黑的軟劍就要將他們斬殺。然而等他和自己對視了一眼之後,他身上那種攝人的氣勢就消失了。她可不相信自己看上去無害的長相能讓男子有這麼大的轉變,難道是甯姐姐和他提過她,又或者他們見過?

鑒於她和辰姐姐出去一趟都找到了心上人,夙素看未離的眼神都閃著狼光,這位和甯姐姐之間,會不會也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嘖嘖,這男子好年輕啊,甯姐姐原來喜歡的是這種氣質純凈疏離的男孩子嗎?!

夙素的思維如脫韁的野馬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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