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尋找

福德廟是一座土地廟,原本小廟附近有一個吳家村,村民們常來祭祀土地神,香火還算鼎盛。但十幾年前吳家村遭遇了一場泥石流,村裡的房子都被衝垮了,人也死傷大半,剩下的人都逃到別處去了,從此這福德廟就破敗了,淪為旅人過路的歇腳點。

這小廟十幾年無人修繕,早就千瘡百孔,近兩年連旅人都不願在此停留,但是今日這座小廟裡,卻擠滿了人。

四名黑衣人神色肅穆地守在廟前的小院內,破廟並不大,土地公公的神龕旁邊,躺在一名男子,他額頭上包著紗布,雙眼緊閉,神色平靜,面容卻蒼白暗淡。小廟中間點了個火堆,火堆旁坐著兩名年輕男子。

「咳咳咳咳。」

庄逐言以拳抵唇,極力壓下胸中翻騰的血氣。他早已換下了白衣,身上穿著一件絳紫色的廣綉長袍,墨發未束,披散而下垂於腳邊。紫袍襯得他的臉色越加蒼白,本就淺淡的唇色,現在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絕艷無雙的面容竟給人一種暮色沉沉的感覺。

夜色漸濃,外面風吟蟲鳴,廟內卻異常安靜,除了木材燃燒的噼啪聲,只剩下時不時響起的輕咳聲。

楚時擔憂地看向庄逐言,天生帶笑的娃娃臉上,也染上了愁容。已經一天一夜,庄逐言未曾休息過片刻,即使好不容易閉上眼養養神,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驚醒,若不是他壓著他在這裡等消息,他怕是早就自己跑出去找人了。

楚時止不住又嘆息了一聲,他早就看出來,好友對那位穹岳公主動了真心,只是沒想到,他竟已經用情如此之深了,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且不說燕甯對他是否有著同樣的情意,就算兩人兩情相悅,橫跨在二人中間的障礙亦難以逾越。

若一切都如最初般只是一場算計,成敗都是功利,不傷本心,如今卻……

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楚時覺得自己的頭髮都要愁白了,自古情深不壽,他不想好友走到那一步。

楚時第一次在心中責怪自己老爹,出的什麼餿主意,當時若是破釜沉舟拼一拼,成王敗寇大不了一死,他們家都是武將,難道還怕死不成?鬧到現在這步田地,也不知道怎麼收場。

葉西守在破廟外,神色凝重,他比主子早兩天到環山鎮,一直在落葉峰附近監視,並沒有看到什麼人運送火藥上山,也沒有發現那些鐵匠和護衛有任何異常。所以當他聽到爆炸聲,看到礦洞垮塌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嚇懵了。

回過神來立刻帶著手下幾名侍衛避開齊滬的人,進入洞中,好在主子和楚公子還有一干侍衛都在通道里,沒有人被困在完全垮塌的山洞中。那時主子暈厥了,他不敢久留,只能將人全部帶到此處安置。

除了葉西幾人,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結果傷得最重的,竟然是歸雲。他被一塊岩石砸中頭部,一直昏迷不醒,大夫給他針灸治療後只說已盡了全力,什麼時候能醒也只能靠他自己。

公主殿下也被人劫走了,到現在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葉西很自責,若是他查探得再仔細些,不止在外面監視,還進洞內一一檢查,早點發現禍端,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的局面。

就在葉西悔得恨不得以死謝罪的時候,破廟外,傳來方一平欣喜的聲音,「主子,許修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經風塵僕僕地快步進了廟內。

庄逐言倏地抬頭,黑眸緊盯著許修,問道:「如何?」

對上主子灼灼的目光,許修心中一凜,他在外面已經聽方一平說了這兩天發生的事,知道他此次前去調查的未離,便是擄走公主殿下的人。他不敢耽擱,趕緊說道:「回主子,確實有一名叫未離的賞金獵人接過靈溪鎮緝拿越獄犯人的案子,不過不是最近,而是在半年前,未離那日與公主殿下所說的話,與案情一致。屬下還打聽了一番,靈溪鎮上出現的賞金獵人未離與跟在公主殿下身邊的未離,身形樣貌皆一致。」

未離果然一開始就是處心積慮地接近燕甯,博取她的好感和信任。思忖片刻,庄逐言繼續問道:「他的獵人文牒登記在哪裡?」

「佩城。」

楚時輕「咦」了一聲,說道:「佩城不就是燕甯一直說要去的地方?」他回憶了一下,燕甯不止一次提到佩城,似乎很急切的要去那個地方,「你知道她去佩城做什麼嗎?」

「她沒說過。」庄逐言搖了搖頭,惱自己之前對她的事情不夠上心,若是知道她去佩城做什麼,或許現在就能多點線索。

楚時暗自分析了一會,說道:「看來我們原本以為公主殿下只是因為無聊了,想到處走走才離開煥陽城的想法是錯誤的,她去佩城或許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那個叫未離的男人又那麼湊巧是佩城人,我猜,他會出現在燕甯身邊進而將人擄走,應該也是為了那件事。」

一說到未離,庄逐言的臉色就十分陰沉,說話也忍不住暴躁起來,「不管是什麼事,先把人找到再說。」

暗暗調息,壓下胸口奮涌的怒意和血氣,庄逐言將所有侍衛全部招進破廟中,說道:「甯兒的腿受傷了,不能騎馬,最有可能的就是乘馬車和坐船。你們立刻去查,以環山鎮為中心,水路陸路都不放過,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出他們的下落。」

「是。」除了昏迷不醒的歸雲,其他的侍衛全都出去找人了,且不說這是主子的命令,就是這些時日地相處,他們也是真心地喜歡那位開朗洒脫,有時又有點小迷糊的公主殿下。

「咳咳咳。」人都走光了,之前身上勢在必得的氣勢陡然消散,他整個人都頹了下來,靠做在火堆前,出神地盯著赤紅的火苗。

那壓抑的咳嗽聲聽得人心裡堵得慌,楚時掏出一塊藍色的方巾丟到他懷裡,勸道:「你的傷很重,不要隨便動氣。我看那個男人對燕甯很用心,不像是假裝的,應該不會對她不利,你別太擔心。」

將方巾拽著手裡,不著痕迹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跡,庄逐言冷哼一聲,回道:「他不會,他背後的人呢?甯兒的身份特殊,敢抓她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劫匪,她脾氣又直又硬,我怕……她吃虧。」

楚時看他那副心痛萬分的樣子就覺得牙疼,只能轉移話題,說道:「環山鎮的事情怎麼辦?」

「齊滬把事情鬧得那麼多,朝廷不會坐視不理了,劉宇書雖然重傷,蘇之函卻沒什麼事。甯兒不在,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了,就會惹上大麻煩,我們儘快離開,後面的事就交給蘇之函和齊滬斗吧,穹岳的官員總不至於那麼草包。」頓了一下,他又擰了擰眉頭,說道:「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甯兒。」

「嗯。」楚時點了點頭,原本還將借這件事扳倒庄璟,沒想到齊滬居然是這樣的狠角色,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罷了。

「夏詢怕是醒不過來了,夏冰兒什麼都不知道,不會有人為難她的,放心吧。」

楚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庄逐言的意思,敢情他還在為自己和夏冰兒操心啊。

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楚時笑罵道:「顧好你自己吧,你現在的臉色比鬼還難看。小甯若是看見了,肯定嫌棄你。」

庄逐言也跟著笑了笑,低喃道:「我現在倒是想讓她嫌棄,咳咳咳咳……」

楚時搖了搖頭,知道勸也沒用,乾脆不再打擾他,過去照顧歸雲去了。

庄逐言從衣襟里掏出一個空的小藥瓶,手指一遍遍地摩挲著那並不怎麼光滑細膩的瓶身,好似只有這樣,他的心才能得到一點點平靜。

她的腿傷得那麼厲害,未離會給她找大夫嗎?環山鎮的大夫他都派人一一查訪過,沒有人見過燕甯。她的腿現在恢複得好不好?她脾氣不太好,會不會和未離起衝突,會不會吃虧?

心中思緒萬千,手中的藥瓶越抓越緊。

大半個月後芙蓉客棧。

燕甯坐在一張軟塌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外面的江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些日子就算一直躲在車棚里,她也能感覺到他們一直在繞路。未離說過,他們要走水路,環山鎮最近的碼頭在束西鎮,中間相隔一百多里,就算是牛車,七八天也應該走到了。但他們走了足足大半個月,登船的地點還不是束西鎮,而是更遠的芙蓉城。

明明有好幾次再走一天就能到下一個村落了,未離卻又偏偏轉了方向,他們這一路少說換了三四輛車。

種種跡象表明,一路上有人一直都在找他們。

燕甯原本猜測可能是她爹,畢竟礦洞坍塌怎麼說也是大事,庄逐言用的還是樓曦的身份,這件事肯定第一時間傳回煥陽城。樓曦現在好好地待在相府里,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其中的蹊蹺。她的行蹤肯定暴露了,她爹說不定會派人來找她。

這個猜測在未離帶著她躲躲藏藏大半個之後,被她否定了。穹岳之主真想要在他的土地上找一個人,除非你會飛天遁地,否則十日之內,必定落網歸案。所以如今這樣彷彿捉迷藏似的你追我趕,並不是他爹的風格。

除了她爹,還有誰會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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