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靳衍痕的身世(上)

靳茹忽然臉色蒼白,目露寒光,幾人嚇了一跳。靳衍痕昨天只聽到樓辰說那女子是湛無心,卻不知她竟是陵水盟的盟主,而這點,靳茹顯然知道。靳衍痕看著她的眼光,更為複雜了。

姑姑,你極力以藏的,到底是什麼?

靳衍痕斂下眼眸中的精光,故作不解地回道:「她出手招招要命,還說什麼我早就該死了,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若不是辰兒及時趕到,我可能就……」

靳衍痕沒說完,靳茹已經目瞠欲裂,又急又怒,「陵水盟的人還要殺你?!」

還?靳衍痕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點頭肯定地說道:「嗯,如果上次在破廟只是猜測的話,這次我可以肯定,他們非要殺我不可。」

「非殺不可」四個字像是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靳茹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起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咬牙啟齒,「為什麼!這麼多年……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你……」

靳茹精神渙散,自然沒看到靳衍痕與方如輝交換了個目光之後,方如輝用他特有的溫潤嗓音輕輕的說著話,語調很特別,帶著誘哄的味道,「茹姨,您是不是知道什麼?以前您不肯說也沒什麼,可是現在陵水盟顯然是盯上了阿痕,不死不休。您不肯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連防備都無從下手,您忍心阿痕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追殺嗎?您告訴我們真相吧……」

樓辰清眸微抬,看了方如輝一眼。催眠嗎?功力尚淺,若不是靳衍痕之前已經把靳茹的精神弄得緊張又惶恐,方如輝這樣的水平,還起不了什麼作用。

靳茹的心似乎已經方寸大亂,即使方如輝催眠的功力實在一般,但對此刻的靳茹來說,已經足夠了。靳茹點點頭,好似認同了耳畔那到溫潤嗓音的提議,緩緩扭頭,看向靳衍痕。靳衍痕適時地凝視著她,皺著眉,眼中似有萬千疑問,卻又不忍心問出來一般。

靳茹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你也大了。有些事,也可以讓你知道了,我本打算瞞你一輩子,讓你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也算對得起姐姐的囑託,哪想到……造化弄人,還是躲不過。」

靳茹這些年來,也在掙扎,這真相壓在她心裡,每時每刻,都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想再瞞,也無力再瞞了。

下了最大的絕心,靳茹避開靳衍痕的目光,低聲說道:「阿痕,其實,我不是你姑姑,我是你……小姨。」

幾人倏地睜大了眼,完全沒想到,靳茹居然是靳衍痕的——小姨?!這是什麼意思啊?如果是小姨,又何為要說自己是姑姑。靳衍痕的父母到底是什麼人?

腦子裡都是問題,幾個人卻都默契的憋著,誰也不敢出聲打斷靳茹的思緒,只能等著。

半柱香之後,靳茹才像是理清了頭緒,慢慢說道:「我是京都傅家的庶女,原本叫著傅茹,傅家嫡系有一兒兩女,你的母親,就是嫡出的大小姐,傅青竹。因我母親生我的時候,血崩亡了。姐姐大我十歲,總是把我帶在身邊,悉心照顧,這才讓我一個失去母親庇佑的庶出之女,在那深宅大院之中,平安快樂的長大。你父親名叫靳翼,是個俊逸寡言的君子,姐姐很喜歡他,兩人情深意篤,結為了夫妻。姐夫劍術極好,我也喜歡粘著他,他練劍的時候,我就拿著樹枝在旁邊學。我的劍法,便是姐夫一點點傳授的。姐姐和姐夫在傅家住了一年,之後就走了。說好每年都會回來看看我,他們也確實做到了,每年中秋之時,都會回來小住半個月。就這樣過去了七年,但是在我及竿那一年的中秋,他們卻沒有出現。我等了足足一年,也沒有姐姐姐夫的消息。當年不知道傅家發生了什麼事,父親忙得分身乏術,根本管不了姐姐。我也不想理會傅家的事,只一心想著尋找姐姐姐夫,於是留了一封信,便跑了出去。我憑著姐夫教授的劍法,一路上雖然遇到不少危險,卻也都躲了過去。我找了大半年,終於在磨山附近,打探到了姐姐的消息,但是等我趕到的時候……」

靳茹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越來越蒼白,隨後索性閉上了眼睛。

靳衍痕的心砰砰地急跳起來,他知道,姑姑接下來的話,或許會讓他瘋狂。手緊著木椅的把手,靳衍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管之後聽到什麼,都不可以失控!

「姐夫為了保護妻兒,孤身迎戰,為了給他們爭取到更多的逃亡時間,身中數十刀仍不肯倒下,鮮血幾乎流盡,最後被斬下了頭顱。姐姐也深受重傷,將當時只有七歲的阿痕交到我手上,求我帶他走,一定要讓他活下去,什麼也別管,什麼仇也別報,只要他活下去,要為靳家留下血脈。我本想把姐姐一起帶走,可是姐姐沒有給我機會,點了我和阿痕的穴道,將我們二人藏在枯井之中,等我穴道解開爬上來的時候,姐姐不見了,我在磨山找了一天一夜,最後只找到了姐姐被山間鳥獸吃得所剩無幾的屍骨……」

曲凝雙猛地捂住嘴巴,怕自己驚叫出聲,雖然靳茹已經極力用著平穩的嗓音講述著那些慘痛的往事,但從那簡單的字句中,不難聽出其中慘烈。

原來……竟是如此嗎?他的父母就是這樣慘死的,一股難以克制的恨意從胸中直衝向腦門,如一根長針,狠狠地刺入腦海,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片血色,一個高大的男人,被一劍割斷頸脖,血噴涌而出……

靳衍痕的眼中瞬間布滿血絲,抓著木椅把手的手倏地收緊,那實木的把手竟被他深深抓出了五個指印,而他的手上,青筋早已暴起,整隻手泛著青灰色。甚是恐怖。

就在靳衍痕腦子都一片血紅的時候,手腕上倏地一痛,像是被帶著倒刺的荊棘死死地纏繞住一般。

劇痛讓他恢複了片刻的清明,低頭看去,只見一直潔白纖細的手正抓著他的手腕,手的主人,正是坐在他身側的樓辰。通過她的手,一股清冽如冰的內力通過手腕湧入他體內,沿著他的手臂,一路流進心房,那滿眼的血霧,也從他的眼中慢慢退去。

靳衍痕抬眼看去,對上一雙帶著擔憂之色的冷眸,靳衍痕心中一暖,扯了扯嘴角,雖然勉強,還是為身邊的人揚起了一抹笑容。若不是辰兒,剛才他只怕要走火入魔。

看到他目光澄明,樓辰才收回了手,暗暗舒了一口氣。

靳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能看出,她話語間,更多的是疲憊,「我將姐姐和姐夫的屍骨葬在了磨山,帶著阿痕逃亡,幾次都差點死在陵水盟的追殺之下,我怕護不住阿痕,便想著逃出燎越,躲避追殺。好不容易逃到洛水鎮。我卻已經身無分文,精疲力竭,阿痕也病痛纏身,奄奄一息,好在,我遇上了曲大人。」

「我爹?」曲凝雙眨眨眼睛,原來爹和茹姨這麼早已經就認識了啊。

靳茹點頭,看向曲凝雙的目光,也柔和了很多,「那時,曲大人還在京都刑部為官,因為一起命案,牽扯到穹岳兩國的關係,才來到了洛水鎮查案。曲大人是父親一手提拔的,一直對傅家心存感激,為我和阿痕安排了住處,打點了當時的知縣,讓他照顧我們。阿痕那時病重,我也不敢再帶著他奔波,便在洛水鎮戰戰兢兢的住了下來,好在陵水盟的人沒有再追過來,又過了幾年,曲大人被扁了職,調到了洛水鎮。」

「傅家?」曲凝雙遲疑了一會,小聲問道:「是……傅相家嗎?」從小大夫,父親經常在她耳邊提起傅相,說他多足智多謀,胸有溝壑。還有傅相對他的知遇之恩之類的,曲凝雙耳朵都起繭子了。

靳茹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還真的是啊!曲凝雙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阿痕的母族,竟是如此顯赫的人家!

靳茹微低著頭,那張三十多歲依舊美貌的臉龐,透著深深的疲憊,就好像說這些話,需要用掉她全身的力氣一般,「我本想著和阿痕一起改名換姓,重新開始生活,但是一想到姐姐臨死前,還說要為靳家留血脈,我便也不敢隨便為阿痕換姓氏。好在靳這個姓,也不算太少見,於是,最後還是沒有改。但我那時候,也不過十七歲,若說只是阿痕的小姨,帶著他不嫁人,在小鎮里容易讓人議論,我便改名叫靳茹,成了阿痕的姑姑。當年阿痕目睹了太多血腥的場面,一直高燒不斷,渾渾噩噩,多虧了如輝他爹,才治好了病,只是好了之後,就忘記了所有的事情。想來這樣也好,姐姐的遺願便是希望阿痕一生平平安安,沒了那些記憶正好。」

幾人看向靳茹的眼光,滿是敬佩,十七歲是怎樣的年紀?曲凝雙今年剛好十七歲,她在追逐自己喜歡的人,在暢想著未來的人生,在肆意的遊走天下。靳茹十七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呢……

靳衍痕的眼眶又一次紅了,只是這次不是因為恨,而是心中難以壓制的歉意和暖意,他一直都知道,他欠姑姑的,只是不知道,欠了這麼多。

靳茹一直看著門外,已近正午,陽光明亮得刺眼,淚已經不再留著,只剩下眼眶的刺痛,肩膀上忽然緊,下一刻,靳茹被靳衍痕緊緊得抱在懷裡,「姑姑……」

靳茹一怔,那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回憶,終於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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