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死同穴(二)

景颯駕車來到離西側門六七十米的地方,把她交給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公公。青楓並不認識他,他看了青楓一眼,混沌的眼睛裡沒有什麼特別的神采,他把青楓喬裝成太監,隨著早晨採辦食材的公公們一起,又回到了宮中。

辰時已過,今日的皇宮彷彿格外安靜,平時常見的禁衛軍,此刻一個也沒見到。青楓低著頭,不敢東張西望,一路走到御膳房。這時,一名小太監上前對她說道:「隨奴才來。」老公公對她使了個顏色,青楓趕緊跟上。

小太監領著她到正陽宮門口,低聲對她說道:「您自己進去吧。」說完也不等她反應,便快步朝旁邊的小路走去。

青楓僵在原地,萬一裡面重兵把守,她這樣走進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如果不進去……她都已經到了這裡,不進去她又去哪兒呢?青楓暗自平穩了一下心神,把帽檐拉低了些,低著頭走進正陽宮,一直屏住呼吸走到殿前,都沒有人叫住她。青楓覺得奇怪,微微抬頭看去,偌大的正陽宮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沒看見蕭雨,也沒見到高進,他身邊信任的人都被撤走了嗎?沒有重兵把守,身邊沒有可用之人,他又身中劇毒……

心裡著急,卻也不敢喊人,青楓走到御書房看了看,沒見到燕弘添。她又走到了寢宮,寢宮的門開著,床上沒有人。青楓正失望,眼光掃過窗前,就看到一身黑袍的燕弘添正半躺在軟榻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雙眼輕閉著,眉心微蹙。即使是這樣半躺著,身邊也沒有人,遠遠地看過去,也依舊是霸氣十足。不過若仔細一看,那張永遠沉冷的臉上,透著深深的疲憊。

青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腳下似有意識般,朝著那人走去。

燕弘添感覺到有人走進來,不耐煩地低喝一聲:「退下。」

燕弘添沒想到那人非但沒離開,反而走到他身邊。誰如此大膽!燕弘添睜開眼,用冷厲的目光射向來人,看清一身太監打扮的青楓時,燕弘添臉上划過一絲驚訝,不過很快,他神色如常,幽深的黑眸靜靜地看著她。

兩人就這樣冷冷地對視著,冷寂的氣氛似乎要將周圍空氣凍結一般。青楓終於還是動了,她半蹲下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寒聲說道:「燕弘添,我好恨你。」

如果聲音便是武器的話,這句話該是一把銳利的匕首。她來,只為說這句話嗎?燕弘添顯得有些疲憊,繼續靠在軟榻上不再看她,沉聲回道:「那你為何回來?想親自動手嗎?」

「你知道嗎,你的一句『要』,便害得我父母雙亡,背井離鄉。我好不容易放下了恨,有了摯兒,你說你會保護我們,結果你又失信於我。我雖口口聲聲說著恨你,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以來,自認為並未真正害過你,你卻不信我,在我百口莫辯的時候將我丟入天牢。燕弘添,你好狠。」她目光清冷,如一潭死水,嘴裡說著恨,臉上卻滿是哀傷,淚沿著白皙的臉頰落了下來,砸在木製的軟榻扶手上。聲音很小,聽到燕弘添耳朵里,卻是另一番感受。

燕弘添皺眉,有些無奈地做起身子,抬起手,用指腹幫她拭淚,手勢不見得溫柔,一邊擦著,一邊說道:「你恨我,想殺我,現在動手就是了。你哭什麼?」

聽他這麼說,本來還冷靜的青楓忽然火了起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我是恨,我恨你明知道我要把我們的骨肉送出宮去,也任我這般任性妄為。我恨你在就察覺到危險將至,卻絲毫沒有想過要告訴我。你知道我在牢里有多絕望嗎?我怨你不信我,我……我更怕你不信我!你讓我的心冰里來火里去,你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別人愛一個,可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以溫情脈脈,日久生情;我卻要跟你在此抵死糾纏,不得安生?」

青楓幾乎泣不成聲,說道後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了。她一直不肯承認,在那些糾纏不休的日子裡,這個男人實實在在地走進了她心裡。聽到樓夕顏說他是真的中毒那一刻,她的心疼得無以復加,忽然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幾日來心中各種繁雜的情緒就像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心上,此刻似乎就是為了發泄一般,青楓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又不甘心讓燕弘添看到她沒用的樣子,於是蹲在軟榻旁,手緊緊地拽著扶手,額頭抵在膝蓋上,任淚水浸濕衣衫,就是不肯抬起頭來。

眼前這個哭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每一句話都在說著恨他,卻在這個時候,回到他身邊。燕弘添把她抱進懷裡,低聲嘆道:「你真不該回來。」

遠遠地傳來紛雜的腳步聲,似乎衝進了一群人。此刻燕弘添的這聲嘆息,在青楓耳里卻是另一重意思。感受到春日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青楓忽然微微一笑,更緊地偎進燕弘添懷裡,淡淡地說道:「我累了,愛也好,恨也罷,哪裡都不想去。和你死在一起,倒也乾淨。」這樣挺好,也許只有這一刻,她才覺得真正離這個男人很近。

燕弘添聽著懷裡的女人呢喃自語,她臉上那淡的不能再淡的笑,竟比窗外早春的陽光更加耀眼。燕弘添不禁啞然,她……果然是回來陪他死的嗎?燕弘添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只是將懷裡的女人抱得更緊了些。同時他心裡有著深深的疑問:樓夕顏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人站在寢宮門口,看著皇上懷裡抱著一個太監打扮的人,而且一向幽冷的眼裡滿是深情,這把一干人等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上……」來人看到這樣的情景著實愣住了,不知道還要不要稟報。

聽到熟悉的聲音,青楓心頭一驚,疑惑地抬頭看去,只見明薦一身官服加身,提拔地站在那裡,身後還站著三四十個禁衛軍,青楓愣住了,「明薦,你,你不是……」被打入大牢了?

青楓還在茫然中,燕弘添用低沉的聲音淡淡地問道:「如何?」

看清那太監打扮的人竟是青楓,明薦暗自吐了一口氣,隨即正色回道:「回皇上,昨夜子時,夙將軍已將皇城外五十里叛軍全部擒獲,辛府及與辛氏有牽連的官員,也於今日卯時全部入獄。皇后及儆皇子目前囚於漪瀾宮等候皇上發落。」

昨夜?昨晚夙凌就已經回來了?聽到這裡,青楓若是還聽不出端倪,那就太蠢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青楓想要坐直身子,好看清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

青楓剛要動,環在腰上的手緊了緊。燕弘添笑道:「想和朕死在一起,還要等好幾十年以後呢。」

瞪著笑得恣意的男人,青楓冷冷地說道:「你不是被軟禁了嗎?明薦不是也被關進大牢了嗎?」

燕弘添隱隱猜到了什麼,看著她淚痕未乾卻已冷然的臉,似笑非笑地問道:「誰和你說朕被軟禁的?」

是……樓夕顏……樓夕顏!!青楓在這一刻徹底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那個該死的滿嘴胡話的男人!可惡!昨夜把她們三人接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局勢危急,而是有大量官員要押入監牢,讓她們騰牢房才對!一開始就是他們都設計好的,她居然被這幾個男人耍得團團轉。青楓越想越氣,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痕,起身就想往外跑。

「今日是你自投羅網,還想往哪裡跑?」燕弘添怎麼可能讓她跑掉,青楓只覺得手腕上一緊,還未站起來就再次跌進身後的懷抱里,耳邊的聲音更讓她抓狂。青楓更惱了,「燕弘添,你給我放手。」

燕弘添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自己也說這一生要和朕抵死糾纏,朕怎麼能放手呢?」

「你……」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癢得很,又想到剛才自己語無倫次說的那些話,青楓的臉火燒一般的滾燙,若不是她以為他身中劇毒,又被軟禁於此,心裡又急又亂,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青楓一氣之下,一掌狠狠地拍在燕弘添肩膀上。

這一掌著實不輕,燕弘添瞪著青楓,「你敢打朕?」

「打你……我……我還咬你呢!」原來脾氣就不好的她,此刻正在氣頭上,還被燕弘添這麼一激,直接低頭一口咬在燕弘添脖子上。

「嘶——」

她還真咬?!

明薦帶著禁衛軍悄悄退了出去,恐怕皇上暫時沒有空處理叛賊之事了……

辛氏玥凝,淫亂後宮,殘害皇嗣,其罪當誅。辛氏一族結黨營私,偷換軍糧,禍國殃民,最誅九族。然聖上仁心所向,念辛氏多年為朝廷效力,其功可鑒。今皇家開恩,罪不禍及九族,辛氏一族滿門抄斬,其餘辛氏旁親,貶為庶民,資產充公,逐出京城。欽此!

一張聖旨震驚朝野,顯赫一時的辛氏家族也從此走向沒落。

皇后因淫亂後宮,被廢除皇后之位,燕儆也被削去皇子頭銜,一併押往大牢,與其他辛氏族人一同被問斬。只是後面明薦找遍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個皇城,也沒有找到水芯的影子,她就這樣消失了。

辛氏一族興旺百年,在朝勢力盤根錯節,今日樹倒猢猻散,他們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興衰寵辱,都不過是上位者的一場遊戲,他可以讓你受萬人敬仰、顯貴榮華,同時,也可以讓你萬劫不復、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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