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柳絮正打算約郭敦淳,沒想到郭敦淳正好給她打來了電話,這讓兩個人有了開玩笑的理由,都說心有靈犀。郭敦淳說,那看我們想的地方是不是一致?柳絮說,不用想,老地方,不見不散。

很快,他們在廊橋驛站原來那間包房裡見了面。

郭敦淳比上次見面時精神好多了。柳絮嘴上忍不住有些誇獎,心中卻暗想不知道是不是跟伍揚出事有關。

郭敦淳很陽光地一笑,說他現在每周打三次羽毛球,已經堅持一個月了。生命在於運動。現在好了,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口氣上五樓,還不費勁兒。

從郭敦淳那裡,柳絮了解了伍揚更多的情況。

讓柳絮有點沒想到的是,伍揚是自己把自己弄進去的。

郭敦淳有點唏噓不已,說一開始他也感到有點意外。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前頂頭上司,懷著一種挺複雜的感情,不像有的副手,內心裡只有對一把手的鄙夷。

這麼多年以來,兩個人表面上一團和氣,其實內心裡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郭敦淳更是習慣了一直在伍揚的陰影下生活的日子。現在他進去了,等於政治生命到了頭,郭敦淳應該解恨和舒心才對,但他似乎沒有那種幸災樂禍的愉悅感。就好像原來伍揚攔在他前面,固然遮了他的光,卻也擋了他的雨,因為在很多人眼裡,伍揚占的那個職位,是個權傾一方因而也是個高危的職位。

郭敦淳主動告訴柳絮,領導已經跟自己談了話,對他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讓他主持公司的工作。

柳絮說,好呀好呀,你也是幾十年的媳婦熬成婆,總算等到了出頭的這一天。

沒想到郭敦淳搖了搖頭,說找他談話的領導並沒有談後面的事情,一切都還不一定哩,還很有變數哩。

柳絮甜甜一笑,說憑郭總的才學、能力,遲早的事。

郭敦淳又搖了搖頭,很謙虛地笑了笑。

其實,這也是郭敦淳關心的問題。伍揚事發突然,為了保持工作的延續性,由他主持工作順理成章。郭敦淳也覺得一步到位有點倉促,即使上面真的打算提拔他,也還有個幹部任免的程序問題,這就需要時間。但不管他嘴裡怎麼說,郭敦淳還是像熬過了漫長的冬眠期的蛇一樣,感到了來自於土地深處春天般溫暖的地氣,內心裡有了壓抑不住的蠢蠢欲動,有一種找人訴說的奇怪衝動。這種衝動絲毫不能在單位里流露,否則,隨時會落在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窺視著他的眼睛裡,關於他太輕狂的流言,就會像感冒病毒似的四處擴散。

多年行政工作經驗,也讓郭敦淳對自己的仕途,不得不做兩手準備:一是原地踏步走,上面任命另外一個人過來當辦事處主任、黨組書記;另外就是把他扶正,讓他成為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的黨政一把手,括弧,正廳級。

是呀,伍揚事件只能說為他郭敦淳提供了一個機會,能否變為現實,確實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此外,伍揚的表現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幾天,他們兩個人總共聚了三次,除了第一次有點貌合神離、互相防範之外,後面兩次竟越來越投緣,越來越交心,而這主要是由伍揚的態度決定的,他先對郭敦淳敞開了心扉,把兩個人在工作中產生的誤會、結下的疙瘩,全部解開了。

伍揚的經濟問題也是他自己主動跟郭敦淳說的:兩年前,他老師的兒子跟省建設銀行打官司,輸了,作為不良資產打包到信達資產管理公司來處理,他給過一些關照,為此,老師的兒子送給了他十二萬,全部是現金

郭敦淳對柳絮說:「當時可能是喝了酒,一不小心我問了一句傻話,我說,就這些?伍揚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吃驚地望著我,反問道,你以為還有多少?過了好半天,他才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也難怪你這麼想,老郭啊,將來你要是坐到了我現在這個位置,你就會發現,要做到內心不存貪念,真的是很難,很難很難。我認為我做得還不錯,除了這一次。我知道,這些年,背後對我說三道四的人不少,也有不少人背後告刁狀,把我的所謂經濟問題添油加醋地反映到總公司、省紀委。我告訴你啊,我們這種級別的幹部,在省紀委可都是有袋子的。什麼袋子?大信封袋子,用來裝舉報信、告狀信。為了保護幹部,裡面的東西一般不會動,但你要是民憤太大,或者硬是有人揪著你不放、逮著你死纏爛打,或者上面有批示下來,組織上就會跟你一起算總賬。」

說到這裡郭敦淳有意地停頓了一下,抿了一口碧螺春,抬起頭望著柳絮,似乎想看看她的反應。

柳絮卻沒有什麼反應,她端起茶壺,把被郭敦淳吸吮得只剩下一小半的茶盅,斟到了七分滿的位置。她雖然平時跟那些個幹部沒少打交道,卻對於他們自己面臨的官場中的一些事兒,所知甚少。

郭敦淳叩叩手指謝了,繼續把伍揚跟他說的話學給柳絮聽:「伍揚說,與其等著別人找你算總賬,不如自覺點,自己把賬給結清了。為了給組織減少麻煩,我請外面的審計事務所對我個人的財產進行了一次審計,對可能引起別人歧義的所謂的經濟交往,也主動提供了線索和證據,就一個目的,幫助組織把我的問題徹底搞清楚。」

柳絮終於忍不住了,一笑,問:「我怎麼覺得伍揚在作秀似的?郭總,你信嗎?」

郭敦淳仰著頭,對著空中吐了一口氣,說:「一開始我也不信。可能是伍揚也看出了這一點,就說,老郭呀,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談這些嗎?因為對於向組織說還是不說的問題,我內心裡其實一直很矛盾,很掙扎,現在我跟你說,等於是請你幫我下了決心,因為話一旦說出來,就不可能收回來,我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 _3 ~! n, R9 e8 V& B6 d) E8 T

柳絮說:「我還是不明白伍揚為什麼要說,他可是一個心理素質超好的人。」

郭敦淳說:「伍揚是這樣解釋他的選擇的:按照常理,我應該跟老師的兒子一起建立攻守同盟,我從他那兒拿的是現金,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問題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跟那些當官的來往越來越密切。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他能給我送錢,難道不會給別人送錢?那些收了他錢的人,能保證個個都一生平安一輩子不出事?出了事也都能扛得住?還記得那個關局長嗎?他後來簡直變成了一條瘋狗,亂咬人。更可氣的是,又交代了不少男女關係方面的事,大部分還是本單位的已婚女職工,搞得人家兩口子天天吵架打架鬧離婚,而這些花花事兒,他是完全可以不說的。還有,法律雖然規定行賄受賄是一種對合性犯罪,都必須受到法律的懲戒,但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為了偵破案情,檢察機關往往會按西方司法中的『控辯交易』模式,在行賄者那裡尋求突破,從而以認定行賄者具有立功、自首等情節的方式,最終對行賄者網開一面、免於起訴。誰能保證老師的兒子事到臨頭不賣了我?這是博弈中的囚徒困境啦。現在中紀委的八條禁令,等於給了我一個機會,與其把寶押在別人身上,不如自我救贖。」

柳絮搖著頭說:「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把他老師的兒子給供出來了嗎?如果送錢收錢的情節真的像伍揚說的,這種攻守同盟應該很好建立呀,伍揚這樣做,不是太愚蠢了嗎?不是害了自己也坑了別人嗎?伍揚也太不厚道了嗎?」

郭敦淳點了點頭,不知道是表示贊同柳絮的觀點,還是表示他聽到了她的問話,但不想剛才的話題被岔開,總之,他繼續說:「伍揚說,革命工作幾十年,不乾不淨的錢,也就這十二萬。可是,如果我不去投案自首,而是被檢察院查出來,按照現行的量刑標準,這十二萬就夠判我十年的,我犯得著嗎?」

「那他早幹嗎去了?這個時候說,主觀上救自己,客觀上害別人。這種人,誰敢跟他打交道?」說到這兒柳絮先笑了,補充道:「不過,別人也用不著跟他打什麼交道了。」

郭敦淳始終面帶微笑地望著柳絮,不知道是在欣賞她本人,還是她說的那些話。

柳絮想到了坊間關於伍揚與金達來拍賣公司的種種閑話,想到了早幾天跟陳一達通電話的事,直接就問了郭敦淳。

郭敦淳搖了搖頭,說:「關於和金達來拍賣公司的關係,伍揚一個字都沒有提。也許他認定了自己跟金達來公司沒有任何不正常的經濟往來。現在還不知道他這叫不叫『雙規』,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來。他的前途和命運,恐怕從此掌握在別人手裡了。上面也許會拿他樹典型,鼓勵那些有八種以權謀私行為的幹部,在組織沒有掌握任何犯罪線索之前,都去找組織主動交代自己的問題,而對伍揚的問題,就事論事在組織內部做違紀處理。對於伍揚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再說了,一個正廳級幹部,區區十二萬,相比那些動不動幾百萬、幾千萬的大傢伙,簡直可以說是芝麻綠豆大的事。」

「不過。」郭敦淳詭秘一笑,繼續說,「也不一定呀,既然伍揚自己主動跳了出來,後面的事情也可能真的由不了他了。社會上有句廣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