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何其樂在柳絮門口停了十幾秒鐘才摁門鈴,主要是為了考慮一個現實問題:他應該把那束花舉在胸前還是應該把它放在背後。

進柳絮他們小區需要登記,門崗對著他手裡的花兒看了一眼,很友善地對他笑著,可他注意到那束花的目光,卻讓何其樂有點不自在,好像裡面藏有炸彈似的,讓他懷疑究竟是在超市買花的決定有點兒傻,還是自己太敏感了。

門鈴的響聲還沒有消失,何其樂就聽到了柳絮的腳步聲,他眼睛盯著門上的貓眼,看到它暗了一下,接著門就開了。

何其樂進門之前,還是把花舉了起來。

他看到柳絮眉毛一跳,低頭接過去,微微一笑。

何其樂一邊換拖鞋一邊感慨:「到底是全市富人扎堆的地方呀,你們小區的門可真難進,搞得我都覺得自己快成恐怖分子了。」

柳絮笑著說:「你就別寒磣我了,我就不信,難道比你們省委大院的門還難進?」

何其樂說:「那不一樣吧?」

柳絮說:「本來也不是這樣的,早幾天小區發生了兩起入室盜竊案,才搞這種所謂的全封閉式管理。」邊說邊進了卧室,一會兒又進了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那束花已經插在一隻玻璃花瓶里了。她捧著它,躬身把它擺放在客廳中央的茶几上。

何其樂早已把自己安頓在了茶几後面的布藝沙發上,面帶微笑,目光追隨著柳絮在屋子裡流動。這真是一個優雅的女人,同樣的舉手投足,卻似乎具有別的女人所沒有的韻律和美感。何其樂是第一次單獨上柳絮家,但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兩個人在她家裡獨處會是什麼樣子,每一次,他的心都會有點兒怦怦直跳。

柳絮剛把花擺放好,正準備在拐角沙發上坐下,又像想起了什麼了似的,就那樣曲線優美地朝何其樂躬著身,問:「要喝點什麼?有酸奶和可樂。」

何其樂問有礦泉水沒有,柳絮說剛好喝完了,要不然我打電話讓社區的超市送上來?何其樂說別那麼麻煩了,就喝可樂吧。

等到兩個人都坐下來了,卻有點找不到話。

何其樂來過柳絮家好幾次,但每次都是作為跟班陪邱雨辰一起來的,比這一次自然多了。他抬眼朝四周望望,問:「怎麼沒有看到琪琪?」

柳絮說:「它太黏人了,我怕你不喜歡,把它關起來了。怎麼樣,要不要把它放出來?」

何其樂聳聳肩,一笑,說:「算了吧。」

琪琪是柳絮家那隻狗狗的名字,那是賀桐送給柳絮女兒格格的禮物。當然,關於後面一點,何其樂並不清楚。柳絮連邱雨辰也沒有告訴。不過,邱雨辰倒是當著何其樂的面拿琪琪開過柳絮的玩笑,說你要是再養只狗呀貓的,可以叫樂樂,我沒意見,只要收點冠名費什麼的就可以了。何其樂當時就罵老婆神經,柳絮則急得一時找不到話回覆,伸手在邱雨辰背上拍了一巴掌。

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同時想到了這件事,對望一眼,很快又把眼光錯開了。柳絮頭微微頷著,眼光落在玻璃瓶里的花上,好像對它起了研究的興趣。何其樂則「噗」的一聲打開了可樂,象徵性地抿了一小口,把可樂罐撂在茶几上,一下一下地慢慢車著它轉。後來,他直起腰,眼光卻順著玻璃瓶身慢慢地抬起來,也盯住了那一束藍色的花兒。

「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兒嗎?」柳絮問,她抬頭望了何其樂一眼,馬上又看著了那束花。

「不知道。」何其樂很快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嗎?」柳絮追問道,眼光不禁有些遊離。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啦?這花是不是……」

「世界上很多種花兒,同種不同名,唯獨有一種花兒,無論是從非洲到歐洲,還是從亞洲到美洲,也無論它被寫成何種文字,被讀成何種語言,它的意思卻只有一個,就是你買的這種花兒:勿忘我。」

這個花名何其樂當然聽說過,只是對不上號而已。聽了柳絮的話,不禁極不自然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剛準備插話,見柳絮目光幽幽地注視著眼前的花兒,好像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也就沒有忍心打斷她。

「每一種花兒都有最初的象徵意義,現在人們管它叫花語。有些花兒,還會有專門的故事。」柳絮自顧自地說道,「勿忘我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英俊瀟洒的青年,準備到大山裡去探尋寶藏,愛人對他依依不捨,送給他一枝勿忘我,親手插在他的帽檐上,希望給他帶來平安和幸運。有愛相伴的人總是幸運的,年輕人很快找到了寶藏,瘋狂地往自己身上裝金子,甚至取下那枝勿忘我,把帽子里也裝滿了金子。這時,山神給他忠告,讓他不要忘了善,不要忘了愛,可他毫不理會,直到他再也拿不下更多的金子,這才匆匆跑了。他成了富翁,可那枝勿忘我卻被他丟在了山間。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雖然沒有受到嚴厲的懲罰,可他一輩子也沒有得到幸福。」

何其樂聽了柳絮講的故事,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想知道勿忘我最初的象徵意義嗎?」柳絮問。

「那是什麼?」何其樂也問。

「憂傷的回憶與愛的告別。」柳絮說著一笑,換了一種語氣,繼續道,「不過,不知者無罪,這不是你要表達的意思,對吧?」

「對。我給格格買了點水果,順便給你捎了一束花兒。我認不了幾種花兒,也不知道什麼花語,隨便買的,你別笑話我才好。」

「我怎麼會笑話你?你……還有雨辰,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呀,這麼多年了,不容易。」何其樂換了一個坐姿,讓身體略微朝柳絮傾斜,這才繼續問:「最近生意怎麼樣?」

柳絮搖了搖頭,不經意地噓了一口氣:「就那樣,現在的生意,不像原來那麼好做了。」

何其樂點點頭,輕聲說:「別把自己搞得那麼累,差不多就行了。」

「有時候我也這樣想。可是,怎麼停得下來?再說了,我總得給格格留下點東西。」

「有句老話,說子孫自有子孫福。再說,還有她爸爸哩。她爸爸……黃逸飛不管嗎?」

「你指望他?他什麼時候對這個家盡過責任?我這麼在外面拋頭露面、勞心勞力,還不是因為他給害的?真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知道,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

「柳絮……」

「沒事,沒事。」柳絮伸出手不讓何其樂往下說,她把頭仰起來,一直望著天花板,幾秒鐘後才恢複原來的姿勢,「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他,我心裡就有一股無名火直往外冒。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歹毒的女人,可我常常巴不得他死了,真的。」

「他最近……好像挺慘的。」

「只要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他還有更慘的時候。嗯,怎麼啦,你最近見過他?」

「算是吧。他跟我說,他的廣告公司快要倒閉了。」

「那麼,他是請你做說客來了,希望我同意他用公司的牌子做一次藝術品拍賣會。這個人,可真是做得出。你不要理他。」

「這本來不是我能管的事,可是,我想知道,你幹嗎對這件事……嗯,這麼反感?」

「那是因為我討厭這個人,還有……其樂你知道嗎?他哪裡會好好兒地做什麼藝術品拍賣會?他只想賣他的假畫。」

「假畫?」

「哪裡有那麼多真畫?真畫要真有那麼多,也就不值錢了。公司剛成立那會兒我是不知道,還與他同流合污,是做完拍賣會才知道的。這個人,歪才是有一點的。他的那些假畫,足以以假亂真。明明知道是自己做的贗品,賣個半真半假的價格也就算了,他不,偏偏賣的價還高得很。你不知道,這些年,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提心弔膽,生怕哪一天就會有人找上門來。」

「有嗎?」

「倒是沒有。藝術品拍賣有個免責條款,只要拍賣公司事先聲明不保真,那麼,買家買假後果自負。可是,這些年,我把公司做到現在,可不容易,我怎麼還會跟他攪到一起賺這種黑錢?另外,我倒真想看看,他要是口袋裡沒有了幾個子,那些滿嘴恩呀愛呀的小丫頭片子,還會不會死乞白賴地纏著他。他以為他是誰,還不是幾個錢給燒的?」

何其樂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也許他壓根兒就不該提黃逸飛的事兒?

他拿起可樂,又喝了一口,感到像有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小鬼往他的喉嚨里撒下了滿把的繡花針似的,有一種極其輕微的刺痛和接下來的爽朗,難怪有那麼多年輕人喜歡這種進口的碳酸飲料。

柳絮似乎也把話說完了,她把兩隻手交織在一起,自然地垂在小腹上,頭微微歪著,對著那束勿忘我發獃出神。

何其樂覺得,她的這種簡單的姿態真的可以入畫,不僅美麗而優雅,而且似乎還散發出一種寧靜、淡雅的氣息,像初夏夜晚的月光下,輕輕掠過波光粼粼的湖面的微風,讓受到撫慰的人,心境平和而愜意。

急驟響起的電話鈴聲打破了短暫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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