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何其樂沒想到黃逸飛會給他打電話。他們兩個人自然是互相認識的,卻從來沒有單獨打過交道。

何其樂對於黃逸飛請他去「廊橋驛站」喝茶的邀請有點猶豫,主要是不知道黃逸飛找他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兩個人見面之後會不會尷尬。對於這位幾年前風流倜儻的情敵,何其樂雖然不至於耿耿於懷,卻也沒什麼好感。

其實,何其樂要想拒絕黃逸飛很容易,說聲自己沒時間就可以了。何其樂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的言行提高到代表陸海風形象的高度,不會在外人面前亂擺譜,但他工作忙時間緊也是真的,不是隨便什麼人說見就見的。

何其樂讓黃逸飛有什麼事就在電話里說,黃逸飛卻執拗著不肯。請他到辦公室來談,也被黃逸飛婉言謝絕了。黃逸飛說他想見他純粹是自己個人的私事,跑到辦公室去談,未免太正兒八經了。他說他可以等,今天不行等明天,明天不行等後天,一直等到何其樂有時間為止。

黃逸飛說的私事讓何其樂起了好奇心,可想來想去就是想不通黃逸飛會為了什麼樣的個人原因來找他。

何其樂想跟柳絮先通通氣,打通了她的電話,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他當然早就知道了柳絮和黃逸飛的婚姻是一種什麼狀況,找她問黃逸飛的事,十有八九會跟她找彆扭。

那天回家以後,何其樂倒是把黃逸飛找他的事跟邱雨辰提了一下,讓邱雨辰幫他想想黃逸飛到底想幹嗎。在何其樂看來,他們兩個真是太井水不犯河水了。

邱雨辰跟他開玩笑,說這個黃逸飛也太記仇了,到現在還惦記著過去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何其樂罵她神經病。邱雨辰於是很嚴肅地想了想,卻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她說,你要知道他為什麼找你,早點跟他見一面不就行了?難道你心裡有鬼怕跟他見面?犯得著為這種人心上心下嗎?何其樂自然不承認自己心上心下。邱雨辰笑笑,再沒追究。她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何其樂並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怎麼會被黃逸飛的一個電話搞得心神不定?

事一多,何其樂很快就把黃逸飛找他的事給忘了。

沒想到卻被黃逸飛纏上了,何其樂有次替海風書記去鵬程大酒店見北京來的一位客人,在宴會廳用餐的時候,居然被他堵在了餐桌上。何其樂只得趕緊和他定下了喝茶的時間。

他們沒有去「廊橋驛站」,儘管那個地方何其樂也還喜歡,但因為是黃逸飛的提議,便有意說了另外一個地方,似乎這樣可以顯示自己不是一個能被輕意擺布的人。何其樂說的那間茶莊叫丹青心語,新開張不久,也是省城第一家以書畫藝術為主題的茶莊。純中式裝修,大廳和包廂里掛著當地名家的墨寶,大廳里不定期的還有省藝校樂器班的學生來表演,屆時絲竹之聲相聞,算得上一處風雅之地。

黃逸飛早早地定了一個包廂,與安琪兩個人在裡面候著,等著何其樂的到來。

何其樂有意地遲到了幾分鐘,並不為自己的遲到表示歉意。黃逸飛對此倒也不計較,他和安琪兩個人同時起身,一齊把手向他伸了過去。黃逸飛的手指白凈皙長,與何其樂握手時卻好像有意在暗中使勁兒。安琪的手指也是白凈皙長的,卻小了一圈兒,也柔軟很多。她跟何其樂握手時並沒有用勁,只是伸到他面前,任他輕輕一掐,便很快地縮了回來。黃逸飛嘴裡嘟囔著,不知道是怎麼介紹安琪的,何其樂朝她邊點頭邊笑了笑,以後便再也沒有看她一眼。她則安安靜靜地坐在黃逸飛旁邊,埋著頭,一個人玩著手裡的手機。

黃逸飛問何其樂喝什麼茶,何其樂說隨便,黃逸飛一笑,說這裡沒有隨便。何其樂說,那就來瓶礦泉水吧,黃逸飛不同意,向何其樂推薦,說這裡的鐵觀音不錯。何其樂搖搖頭,說他沒有喝茶的習慣,只要沾一點點茶,晚上准失眠。黃逸飛說,不會吧?跟陸海風書記當秘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加晚班,那還不要喝茶提神?何其樂說,正因為這樣才不能喝茶,否則,加完了班睡不著覺,第二天上班就慘了。黃逸飛點了點頭,表示對何其樂的說法認可,但仍然堅持何其樂來杯普洱茶,說普洱茶是全發酵茶,不會影響睡眠。何其樂固執地搖搖頭,堅持喝礦泉水。黃逸飛只好隨了他。

接下來,大家都閉了嘴。

何其樂的沉默顯得很自然,因為他來這裡本來就是受黃逸飛之約,來聽他說事的。黃逸飛的沉默則是為了尋找開口的機會和方式。終於,他清了清嗓子,選擇了開門見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何其樂在黃逸飛開口說話的時候,很平靜地注視著他,儘管不帶什麼表情,卻也沒有故意拿架子。

沒想到黃逸飛提的要求竟然比李明啟還過分,他不僅向何其樂索要陸海風書記的墨寶,還希望陸海風書記為他正著手籌辦的一次慈善藝術品拍賣會題字。

等黃逸飛剛把話說完,何其樂便毫不含糊地搖了搖頭,明確地向他轉告了陸海風書記對自己所寫的字的處理方式,表示愛莫能助。

黃逸飛被回絕以後並不甘心,強調他的拍賣會不以盈利為目的,拍賣所得款中的大部分將捐贈給失學兒童、留守兒童。六一兒童節快到了,陸海風書記題題字可以體現省里的黨政領導對祖國下一代的關懷和關心。

何其樂一笑,說:「黃老闆顯然對人民政府工作規則不太了解,跟講話一樣,陸海風書記這種級別的領導幹部,題字超越了書法藝術的範疇,帶有政治色彩和組織意圖,不是一件隨便的個人行為。」

黃逸飛說:「所以我才找你,由你去遊說陸書記,好在這是一件於公於私都有好處的善事,除非你成心不幫助,否則,應該只能算一件唾手之勞的小事吧?」

何其樂再一次搖了搖頭,說:「你太高看我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海風書記的一言一行,必須受人民政府工作規則的約束,不是我一個小秘書能左右的。再說了,慈善拍賣會的牌子也不是隨便能打的,得先向民政部門打報告,取得他們的批准,真需要哪個省領導題字不可,他們會往上面報,用不著你自己東跳西跳的。」

一聽這話,正端著茶壺替自己斟茶的黃逸飛不禁一愣,停止了手裡的動作,連旁邊的安琪也忍不住抬頭看了何其樂一眼。

何其樂自己也是一愣,忙跟黃逸飛道歉。他跟黃逸飛不熟,其實用不著說這種重話。

黃逸飛馬上回過神來,正好把茶斟到七分滿的位置便停了下來。他把茶壺輕輕放到桌面上,沖著何其樂一笑,說:「我沒有皇糧吃,自然得跳來跳去。民政部門我們當然要去的,只不過,有些事情倒過來辦反而好辦,比如說,如果有陸書記的墨寶開路,我們就要省很多事。」

何其樂心裡說,敢情你是拿陸書記當槍使呀,你黃逸飛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跟這種人還真不好談,想到這裡,何其樂說:「這是你個人的想法,只是我真的幫不了你。」

黃逸飛說:「是幫不了我還是不願意幫我?你幹嗎不問這場拍賣會由哪家拍賣公司來做?當然啦,你不用問就知道,肯定是由一誠拍賣公司來做。」

何其樂一笑,說:「那又怎麼樣?別說柳絮從來沒有跟我提過這事,就是她向我提同樣的要求,結果也是一樣。」

「是嗎?」黃逸飛眉毛一挑,望著何其樂,稍微做出一副神秘的樣子,輕輕地笑了,「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通過別的渠道弄到了陸書記的墨寶,你會相信嗎?」

輪到何其樂挑眉毛了,他很認真地盯著黃逸飛看了兩三秒鐘,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怎麼樣,我說咱們的何大秘書不會相信吧?」黃逸飛碰碰旁邊的安琪,像打賭贏了似的一笑,示意她把東西拿出來。安琪隨即從隨身帶著的那個大大的亞麻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書,正是上次一誠公司做藝術品拍賣的圖錄,一翻,便拿出了一張摺疊得跟書本一樣大小的條幅。

黃逸飛用兩根手指頭輕輕地把那張紙夾著,遞給何其樂。何其樂遲疑了一下,伸手把它接了過來。他把它打開,讓自己的眼光在上面停留了十來秒鐘,又抬頭望了望黃逸飛。黃逸飛起身站在他身後,伸手幫何其樂托住了條幅的一隻角,腦袋朝何其樂一靠,臉上立即泛起了春天般的微笑。

何其樂則把頭朝外面一偏,說:「你從哪裡弄來的?」他把那張條幅照原樣折好,遞給了仍然躬身站在他後面的黃逸飛。

黃逸飛接了,交給對面的安琪,看著她夾回書里,仍然裝回到了那個大大的亞麻挎包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拳著的手指在桌面上一根一根地彈開,敲擊出短節奏的脆響,笑眯眯地望著何其樂,說:「雞有雞道,蛇有蛇路。」

「剛才我還有點拿不準,聽了你這話,我倒是心裡有底了。」何其樂說到這裡,也回應了黃逸飛一笑,故意停下來,不再往下說了。

黃逸飛略顯急切地問:「怎麼說?」

「贗品。海風書記兼學顏柳,融兩家之所長,心正筆正,獨具一格,剛才那幅,即使臨得幾分形似,卻斷無那種精神和風骨。」

黃逸飛用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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