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剛才給杜俊打電話的人名叫柳茜。

這個與柳絮的名字僅一字之差的女人,與杜俊同歲,他們是上大學的第一天認識的。從火車站去學校,兩個人坐的是同一輛校車,而且是最後一排。

柳絮前腳出門,杜俊後腳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怕柳絮轉身回來,便把防盜門從裡面鎖死了,這才拿起手機把電話反撥了過去。

柳茜馬上接了電話。杜俊問她在幹嘛。她說沒幹嘛,我在和自己打賭,看你會不會過來。杜俊說,結果呢?柳茜說,會,因為你是一個事業很強的男人。杜俊說,你乾脆說我是個財迷不就得了?柳茜說,廢什麼話?我就不值得你來看嗎?不等杜俊回話,柳茜啪地一聲把電話撂了。

杜俊早已習慣了和柳茜這種慪氣似地對話。他穿戴停當,對著鏡子照了照,打開冰箱,抓了一大把枸杞子,然後就下樓了,一邊走一邊一顆一顆地把枸杞子往嘴巴里送。

三年前,開始到外面找工作的大四學生柳茜,在一百萬人民幣和杜俊之間選擇了前者。包她的是一個在深圳做房地產生意的台灣老闆,姓宋,除了矮一點胖一點臉黑一點,似乎也不那麼讓人討厭,可以稱得上溫文爾雅,甚至還有一點幽默感。談到為什麼是一百萬而不是兩百萬,或者是五六十萬,宋老闆用閩南普通話說了七個字,長相決定待遇啦。柳茜在宋老闆規定的二十四小時以內想清了這件事。她從來就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不想不明不白地就那樣走了,覺得還是應該跟杜俊見一面,把該談的話談清楚,也算是對倆人差不多四年的感情做個交待。

柳茜去深圳找工作的那半個月,杜俊隱隱地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柳茜從深圳回來沒有通知杜俊,她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那時他正在宿舍旁邊的文印室複印求職資料。他們在校外合租的房子已經退了,但學校周圍到處都是招待所,開間房也就幾十塊錢。杜俊沒想到柳茜會拒絕。他想跟她親近親近,也被她腰枝一扭推脫了。杜俊見她的樣子不象是撒嬌,心裡多少明白了一些,腦袋卻一下子木了,沒有任何抵抗,他象夢遊似地被柳茜帶到了離學校兩站路的必勝客。

畢業之前,大學生一般要忙兩件事,第一當然是找工作。第二件事,分兩種情況,從未談戀愛的抓緊時間隨便抓個人戀愛一把,已經在談的則抓緊時間分手。

到了必勝客,只剩下一張四個人的檯子,杜俊想跟柳茜坐在一排,柳茜不同意,把他推到了對面。柳茜說:「我在跟你說話的時候,希望能看著你。」

杜俊已經有些反應過來了,說:「不是談話,是談判吧?」

柳茜說:「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判可以談,我只是把一些話說給你聽。」

杜俊飛快一笑,鼓起勁幽了一默,說:「我要不要去衛生間洗洗耳了?」

柳茜說:「等聽了我的話再去洗吧。」

但是,到了真說起來的時候,她自己倒先低了頭,不到一分半鐘就把事情說完了。

杜俊倒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直到她說完了之後好幾分鐘,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然後,他抬頭望著天花板,足足望了兩分鐘,突然一笑,站起來把手伸給她,邀請她一起去盛水果沙拉,柳茜猶豫了一下,同意了。他們以前吃必勝客,這是必備的節目,柳茜總有辦法讓那些水果沙拉在碟子里越堆越高,越堆越多。

開始吃東西以後兩個人仍然沒有說話。過了半響,還是杜俊先開口,他抬頭問柳茜:「等下去哪裡?」柳茜說:「回寢室收拾東西。」杜俊說:「為什麼不告別一下?」柳茜說:「這就是告別。」杜俊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真正的開始是在床上,真正的告別也應該在床上。」柳茜說:「這是你的方式吧?對不起,我不能奉陪。」杜俊說:「你就那麼絕情?」柳茜說:「不是這個問題,你沒看到我這一身行頭嗎?這手機,這謝瑞麟鑽戒,這LV的包包,還有這香奈兒牌的衣服,還有我用的香水也是香奈兒,這一切,包括一張銀行卡,都是他的首付款。他跟我一起來的,現在就在黃金大酒店的商務套房裡等我。既使他不來,我想我也必須遵守最起碼的做人操守,現在坐在你面前的已經不是你的什麼人了,是被別人買了的一件東西,我們一起呆了四年,你不覺得應該保持它的純潔性嗎?」杜俊說:「你認為這個價格很高嗎?」柳茜說:「還可以呵,其實,我沒想那麼多。我只知道,你出不起這一百萬。實際上,你的工作都還沒有著落。」杜俊說:「錢還有你身上的這些玩意兒,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柳茜說:「那行,我們換一種方式說話,如果這時有個女的願意用同樣的價格包你,你會怎麼做?」杜俊說:「我不知道。」柳茜說:「是的,你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你會愛我多久。沒有麵包,談什麼雞巴愛情?」杜俊哈哈大笑,他的笑太突然,聲音太響,惹得滿屋子的人都朝他們看。柳茜順手遞給他一張餐巾紙,問他笑夠了沒有。杜俊立即止住了笑,說:「我們認識這麼多年,這是你說的第一句粗鄙話,真是經典,我會記一輩子。雞巴愛情,哈哈哈。」

那次見面最終還是不歡而散。柳茜在掏錢準備買單的時候被杜俊擋住了,杜俊說:「修復處女膜的費用太高了,我有點承受不起。今天就不要AA了,把這幾十塊錢的尊嚴留給你的前男友吧。」聽了這話,柳茜馬上起身跑了。

這以後,柳茜去了深圳,杜俊進了邱雨辰的律師事務所。

杜俊沒想到柳茜還會來找他。

那次見面的地方仍然是那家必勝客。

柳茜剛一坐下,就讓杜俊替她看包,獨自一個人去盛了一盆水果沙拉。杜俊一直注視著她,看她去的時候腰怎麼不露痕迹地扭出風情,回來的時候望他一眼,怎樣巧笑兮兮。然後杜俊的目光落在了柳茜手中淺淺的盆子里。柳茜側身坐下之後輕輕地笑了,說:「看到了沒有,這就是二十四歲的女人跟二十一歲以前的女人的差別,能吃多少就盛多少。」

杜俊說:「你忘了我,你是一個自顧自己的人。」

「你什麼時候學會動不動就批評別人了?對於男人來說,這算不上一種優良品德,而且,我的記憶不會錯,你是不吃水果沙拉的,你說你討厭這種黏糊糊的東西。」

「我們三年沒聯繫沒見面了,一千多天,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何況,我可能更看重從你盆子里挑東西吃呢?」

「以前吃東西都是我喂你,你已經學會從別人盆子里搶東西吃了嗎?看來你進步蠻快呀。不過,這句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我現在自由了,以前我為別人活著,從現在開始我要為自己活了,你不怕我重新愛上你嗎?」

「我替自己的魅力感到無比驕傲。親愛的柳茜同學,你比我混得好,我怕什麼?你是個有麵包的女人。實力決定態度啦。」

「你的閩南普通話說得不怎麼樣。所以,一點也不幽默。」

「關鍵是你聽懂了。」

「你對那件事,真的還那麼耿耿於懷?」

「你認為我象耿耿於懷的樣子嗎?」

「我有點矛盾,既希望你有點兒耿耿於懷,又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開個價,你想要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嗯,比喻說……讓我們重新開始談一場雞巴愛情。」

「你什麼意思?」

「這是你的經典辭彙,你忘了?我可沒忘。三年前,你就是在這裡說的。什麼叫雞巴愛情?就是雞巴加愛情的意思,對吧?」

柳茜杏眼圓睜,剛要發作,又忍住了,旋即一笑,又故意把頭一扭,留給杜俊一個後腦勺,說:「憑你這樣兒,一看就沒操練到家,這幾年,你都怎麼混的?你認為我們這樣鬥嘴有意義嗎?你難道真的害怕我纏著你與你鴛夢重圓?」

杜俊被柳茜嗆得啞口無言。想一想覺得也是。

柳茜倒是非常大方,她不跟他計較,還邀請他到她住的地方去敘一敘。

那是那座城裡有名的白領公寓,七、八十平米的複式結構,收拾得乾乾淨淨。參觀了底下的廚房客廳,兩個人一起上了樓上的卧室。柳茜大大方方地告訴杜俊,這是她以前的買主那個宋老闆額外贈送的,他對兩個人的履約情況非常滿意。此外,他在這邊有業務,需要經常過來。不過,他沒有房間的鑰匙,他過來以後能不能住在這兒,得尊重柳茜的意見,而且必須提前三天預約。柳茜對杜俊說,所以你用不著緊張,杜俊反問柳茜,說:「我看起來很緊張嗎?」柳茜說,「不,你看起來很老實,希望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三年時間,我想你多少應該成熟一點了。男人就應該這樣,廣東有句俗話,叫扮豬吃老虎,愣頭青才鋒芒畢露,成熟的男人應該用笨拙掩蓋精明,用木訥掩蓋虛偽,這樣才有足夠的有生存力。當然,我們之間用不著這樣。」

杜俊說:「那應該怎樣?」

柳茜說:「我對你一直非常坦誠,你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杜俊想說,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做出傻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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