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二十六集 山陰夜雪 九江東注

不久後,段國左賢王段匹磾、段文鴛戰敗,段匹磾被漢國趙王石勒俘虜,漢國國都輿馬喧嘩,煙幕邐迤,槍槊旗旆,文綉交煥,鐵戈耀日,袖帶飄揚。段匹磾面南長跪,拜過大晉皇帝,仰天太息,攬涕北望故國,自此手執大晉國旌節,英雄無似,孤身一人行過漢國三十萬大軍的威懾,身入虎穴求死。可憐他一生仰慕忠義,更為了漢族的大晉國平藩多年,終於不能回歸故國,力挽狂瀾,最後連慕容焉一面也未見到,慨然而死,其死勇憾千軍,令人泣下……

慕容焉來到了丹楓林,攝攝的靈楓堪堪舒展,葉色青青。雖然現在如此,但它的生命卻已經註定了要變黃變紅,然後墜入地中化為泥土,正如人的一生,絕大多數人不用去算命,也能知道他將來會死。若是昂然的春色卻要想到死亡,世人難免說我杞人憂天,在多數人看來,春天離慘冬畢竟尚有一段很長的時日。

慕容焉緩緩地踱到當日凌重九與魏武三相比武的地方,腦海中如波濤洶湧,一段一段的往事涌山心頭,似乎依稀看到一個獨臂的老人,帶著一個頭髮花白的病苦少年走過草原,入於深川……,突然,他的思緒被打亂了,一個聲音將他拽回了樹林中……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一個他在夢裡都希望打敗的聲音,一個他窮其一生都在奮鬥追尋的聲音。慕容焉緩緩抬頭,但見前面一棵大樹下倏忽站這一個人,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威嚴,隱然帶著一股凌人的氣魄,而他本身也正如他手中的長劍,望著這個淡泊的少年——魏武三相果然如約而來了。

慕容焉少有得心中怒火上沖,緩緩地踱了過去。其實,他與魏武三相併無深仇大恨,但因為慕容焉的一生都是因他而改變,因為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起來了為何會如此恨他。因為他從來不願傷害別人,甚至立誓一生不殺一人,而今天,他卻要破例了。

魏武三相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當日匆匆一面,我已知道你有一天會握著劍站在我的對面。」

慕容焉倏然駐足,道:「所以你才放我一條生路?」

魏武三相道:「不錯,一個將一生都花在劍上的人,應該知道怎樣使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他的前面要有一個對手,後面要有追趕的人,這樣,他的劍術才能永遠進步。一個劍客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怠懶疏虞,這點所造成的傷害是你對手的十倍不止。」

慕容焉道:「你前面的對手可能還不及你,但後面追你的人卻可能已經超過了你,結果你卻培養了一個真正的對手,他會取了你的性命,你卻弄巧成拙了。」

「即便如此,能有一個真正的對手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我們這些劍客揮劍一生,殺人取命,早已造下殺人罪孽,死對我來說是個解脫。而能死在一個真正的劍客手裡,總算是聊有安慰。」

「你為殺凌前輩的事而後悔了嗎?」

魏武三相斬釘截鐵地道:「沒有,我從來沒有後悔當日殺了他。」

慕容焉眼中煥然出現了一道冷電,臉色轉沉眸現殺機,道:「既然如此,你就拔劍吧,我讓你三招。以報你當日放我性命之恩!」

魏武三相眼中倏地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突然冷堅地道:「老夫是什麼人,要你來讓我三招,區區後輩不知深淺,可笑!」

慕容焉霍地抬頭,眼中凝視著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僭了——」一言及此,他突然嘶地一聲掣出那柄黝木長劍,腳踏塵風,渾身頓時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氣魄,如一道難以突破的牆,又如一件無堅不摧的兵器,凜然直指。這股氣魄換了是誰,也不禁會駭然心驚的。但魏武三相卻不然,始終淵憑岳峙,慨然不動。

慕容焉心中一凜,腳下步法倏然交換,看似緩緩行來,但身法位置、劍式身形卻連續發生了細微的改變,這些改變在尋常人的眼中,絕對不是什麼問題,甚至有可能連看也看不到。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卻是對方劍術的窗口,其間可以預測到對方的攻擊與破綻。

魏武三相依然微笑不動。

慕容焉倏地停下了腳步,望了他一眼,突然一言不發地收住長劍,轉身就走。

魏武三相覷然一驚,鎮定自若地道:「慕容焉,你轉頭就走,是認輸了么?」

慕容焉聞言,倏然駐足,頭也不回地道:「一個高手對敵時,不是木住地鎮定軀體,而是慎獨審靜地觀察對方。我拔劍的時候你太鎮定,以你的性格絕對不會如此輕敵;因為你不知我的深淺,所以也不可能是遽然誘敵。所以我覺得你有問題。在後面的身形、步法、劍式的連續變化中,我故意做得完美無缺,但愈是完美的劍式就愈有可能突破,你依然沒有出劍。我若是沒有猜錯的話,你身上負有重傷。君子報仇,卻決不趁人之危,你走吧,我給你三日的時間療傷,三日後我們再決生死!」言畢,不再多說一句,提劍遠去。

魏武三相望著他的背營,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突然點了點頭……

慕容焉長嘆一聲,縱身疾掠,稍時回到了『松居』。他剛到了那樹屋前,突然發現屋門開著,當即警戒地躡足靠近,那屋中突然走出一個人,一個美極的少女。但見她青絲披肩,膚如雪聚,清麗如蓮,渾身穿著素潔簡單的衣服,但饒是如此,荊釵布裙絲毫不能掩飾她那花容月貌般的絕世容姿。這時,她正微垂螓首,一雙柔美的纖纖玉手正擎了卷書,從屋中姍姍走出,她的動作是那麼的嫻美、熟悉,完全沒有注意到有個外人進來,展卷讀了幾下,似是看到了些不解的地方,不禁輕輕顰眉,抬起螓首舒緩一回,卻一眼正看見慕容焉——兩人都驚住了。

那少女見他如此模樣,好奇地望了他一眼。雖覺得這人來的唐突,但自己卻絲毫提不起半分懼怕,反而心中若有所悟地驀然一震,極力掩飾著訝異仔細打量了他手中黝木長劍,芳心撲撲直跳,一雙妙目也望住他。

慕容焉突然心中巨顫,眼中猛地湧出了一泓淚水,不顧一切地跑過來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泣不成聲,顫抖地喜聲道:「馥雪,馥雪,你……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你肯見我了,你肯見我了!」一言及此,不禁緊緊地環住她窈窕已極的玉腰,如小孩一般哭泣地笑著,其情其景,令人悴不忍睹。

這少女神情猛然一震,渾身不由一顫,微微怔了一怔,但繼而嬌靨大羞,心裡雖然很喜歡,但一種本能趨勢她急忙欲轉嬌軀,輕輕地拿玉掌推開他,但結果卻反而被他一下捉住不放,滿眼淚水,神情憔悴神傷地望著她美絕的嬌靨,目光不能離開分毫,生怕自己一轉眼就會再失去她。少女本來還待反抗,但突然見到他如此模樣,芳心之中莫名其妙地一陣憐惜,竟然輕輕地用柔荑為他拭淚,但此舉過後,連她自己也不由得奇怪自己為何如此大膽。

慕容焉驚喜地道:「雪妹妹,你……你是如何到這裡的,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的『松居』,慕容元真他……他沒有為難你么?」他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聽得趙馥雪怔然無語,倏然垂下螓首,咬著玉唇痛苦地想了一會兒。

慕容焉見她為難,急忙道歉地道:「好了雪妹,你不想說就算了,焉哥哥決不為難你了。我……我能再見到你已經沒有遺憾了。」

趙馥雪沉思一會,突然抬起了頭,一雙深情款款的流波妙目,凝注著俊朗深情的慕容焉,溫柔地道:「焉……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所以……所以才在這裡等你,你……不會怪我吧?」

慕容焉驚奇地望著她,道:「妹,你又和我們在霽霖幽谷時一樣了,我……我怎麼會怪你呢?」

趙馥雪聞言微微一詫,突然拉住他進了屋內,請他坐下。慕容焉一看,這屋中竟然和以前一模一樣,不禁傷懷一回,倏地拉住趙馥雪玉手不放,溫柔地道:「雪妹,你來到這裡,『松居』才象個家,你在這裡整理,一定是累壞了,你看你都清減了。」

趙馥雪被他的溫柔體貼所感,芳心不由得暗暗喜悅,妙目中流溢著渙然的魅力,卻把慕容焉看得痴了。他深情地望著她,哺喃地道:「雪妹,你……你還會離開我么?」

趙馥雪口吁馨香地道:「焉,我……怎麼會離開你呢,要我永遠陪著你吧?」

慕容焉聞言眼中一熱,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顫抖著道:「雪,我終於等到你這句話了……」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良久無語。似乎天地不再,無人無我。慕容焉的心突然寧靜得如一面無塵的鏡子,沉浸在她的甜香馨暖之中。他低低地在她的耳邊呢喃,親吻著她如雲的秀髮,感受著她美麗的心跳,一切都無須任何言語,朦朧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當日的霽霖幽谷,遍地的桃花映著趙馥雪天仙般的美,聽著天上的鳥兒鳴叫,沐浴在湖水映射的鱗鱗光影之中……

趙馥雪初時覺得羞赧、驚怕,一張小嘴兒數張,但都欲言又止。漸漸地,她難以自拔地婉轉偎依在他的懷中,妙目一合,兩排睫毛顫下了兩行清淚,朦朧之中隱射萬縷幽怨。慕容焉似乎感覺到了她那溫暖的淚滴,輕輕地將她斜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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