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十六集 霽霖幽谷 神姿峰潁

慕容焉自磐風岩上跌下,但如隕石之速,兩腿失重地抽筋發麻,心道「我命修矣!」。腦中閃電般地掠過往昔舊事,惟對凌重九之事耿耿於懷,正思忖間,腳下那塊大石被斜出崖壁的石棱一撞,那石棱驚人地轟然被撞碎不說,那塊大石「嗖」地斜飛射出,聲勢駭人。不足片晌,因為越靠近下面崖壁上生得松樹愈多,慕容焉但覺身體先是撞上了幾棵數冠,渾身被颳得如同萬劍插身,千柄刀割,繼而又撞上了幾棵數干,好在有前面的樹冠減慢了下降的速度,否則不被撞死都難。但饒是如此,慕容焉身上也如同大槌重擊,身體在空中翻了幾翻,終於砰地掉在地上,雜得碎草亂飛,立時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幾許光景,慕容焉突然一聲輕哼,幽幽醒來。緩緩睜開雙眼,微瞌間倏覺天光朦朧,依稀之中亦似有人影晃動,耳中卻聞得一陣燒水將沸的輕嗚聲。

少年俊眉微轉,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軟榻上。獨卧久之,不由將一雙目光緩緩縱目四覽,吃力地打量起來。原來自己這刻正置身一處小屋。此屋陳設簡單,點塵不染,看似楸木搭就,清朗簡潔,朗朗四壁布置得各俱其異,頗為雅趣:西面赫然附了一副吳時曹不興的《南海監牧進十種馬圖》,榻後臨壁有一副工整的篆稿。看它筆法工謹有力,顯見絕非出自常人之手筆,但見上面書道:「靈山惟岳,奇產所鍾,厥生荈草,彌谷披崗,承豐壤之滋潤……」原來卻是杜芳叔的詠茗名篇《荈賦》。身後一木壁之上猶掛了一副紋斷梅花的十三弦的古琴。再轉看屋中諸般擺設,大至桌椅床凳,小至茶杯筆筒,大多乃為竹木所制,簡潔之間頗見格雅不俗,一看即知此屋東主必是志趣高雅、寄情山水杯茗之人。這刻南廂竹窗斜支,幽風暗渡,窗外傳來一耳的蟲聲唧唧的啾鳴之聲,顯然天光已暗。

慕容焉緩緩移動目光望向聲音來處,但見東首臨壁置了一方木案,案上擱著一個竹製的風爐,是時那風爐火勢正望,火苗上托著一具鼎釜。風爐案前立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身姿姚窕的女人。但她這刻正背對著慕容焉,不能看到面目,只可觸及那女子身著一襲青色湘裙,足登縷雲劍靴,看她舉止輕盈,玉首螓垂,正靜靜地注目那鼎釜茶水,朦朧的燈光之中依稀可見那女子青絲無髻,一匹烏髮如雲似緞一般,軟垂及肩,優美至極。

慕容焉看她優美的倩影,幾許似曾相識,但一時又莫可名狀,心中一疑,不期然地弄痛了腿傷,不禁「呀」地一聲呻吟出來。那女子聽到這邊聲響,知慕容焉業已轉醒,訝異間正要驅步行來,不意那鼎中之水這刻似已燒開,連珠泉涌之聲倏轉,耳中但聞松風桂雨之聲時倏起,悅耳至極。那女子聞聲一驚,忙頓住蓮步,似是左右不能兼顧,略一忖思,急急返回案前將那茶釜引離了風爐,復又匆匆行了過來。

慕容言見自己驚了那女子,擾了如斯美景,正心覺匆遽,見那女子踏著蓮步姍姍移近,依稀之中,但見那女子竟是一妙齡女子,玉臉上若鍍了一層淺暈,嫻美至極,正目蘊憂慮地注目凝視著他。這刻見他已無大礙,玉面一喜,急道:「焉弟,你醒了!」

慕容焉揉眼細看,原來這女子卻是他的太師侄女趙馥雪,怔了怔,正不知她如何竟和自己在如此一間陌生的木屋裡,驚異而孱弱,說道:「馥雪姐,原來是你,我……這是在那裡?」

趙馥雪輕輕為他撩了軟衾,嫣然一笑,說道:「焉弟你可醒了,你已經睡了快三個時辰了。我還沒問你如何卻跌下了磐風岩,你卻反倒先問起我來了。方才要不是你掉下來時壓住個人,這會兒早去見閻王了。好在我及時發現了你,給你服了『逸劍宗』的療傷聖葯,這會你已經無大礙了,不過卻要好好休息些時候。你是從上面摔下來的?」

慕容焉微微一忖,繼而臉轉疑色,奇道:「雪姐,你怎麼這麼見忘啊,不是你……約我到磐風岩的嗎,誰知我到了那處,沒看到你,那塊大石卻突然塌了方,我就被摔了下來,……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怎麼倒問起我來了?」

趙馥雪聽他一說,滿臉疑色,瞪大妙目,驚奇地道:「焉弟,我沒約你啊,自從昨日我們一起去看『鐵板大會』,我遇見了那個鄭慧娘,怕他糾纏,所以才到了這裡。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慕容焉看她果不知情,當下心中愈疑,簡單扼要地將趙馥雪留箋約他,自己掉下懸崖之事說給了趙馥雪聽。並忍痛自懷中取出一副段箋,趙馥雪一見臉色倏變,似要說些什麼,但卻又為之一滯,頓了又頓方轉了話題,說道:「焉弟,你沒事就好了,不過要不是姐姐今辰去北面汲泉時正巧遇見了你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我看你這刻還睡在山林里呢。尚若焉弟你再不醒來,我可真作難如何再將你背回凌碧峰了。」

慕容焉道:「方才雪姐你說我壓到一個人,那人是誰,他怎麼樣了?」

趙馥雪聞言不覺嫣然一笑,道:「那人就是一直鬼鬼祟祟跟著我的鄭慧娘,今日我正為這事害怕,不知他想幹什麼,焉弟你就把他給壓暈過去了。」一言及此,她似是有想到了那和尚道士的慘狀,噗哧一聲嬌笑,妙目一瞟,不覺莞爾。

慕容焉道:「雪姐,你……你如何在這裡呢?」

趙馥雪話鋒微頓,復又輕柔地道:「這裡是鳴月山西麓的一爿山谷,少有人跡。說來我也是幾個月前採藥時才發現了這裡,這小屋的主人是誰我也不太清楚,但那時已經荒廢很久了。我看這谷里實在幽美,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霽霖幽谷。當時又覺這小屋乾淨雅緻,所以才打掃一回,班來了一具琴爐,有暇就一個人溜到這裡烹茶調琴。」

慕容焉不覺心中嘆服,庄容道:「雪姐真是冰雪聰明,多才多藝。對烹茶品茗之道,小弟可知之不多,只知口渴即飲,香茶於我無異於牛嚼牡丹。」

趙馥雪妙目霎了一霎,淺笑註定他道:「不會姐姐可以教你,你願意拜我這個師父嗎,太師叔?」言語間竟有戲噱之意。

慕容焉一時被她所感,也不禁道:「太師侄,你這個師父我若真的拜了,封前兄不答應暫且不說,我們豈不亂了輩份,不知我該叫你太師侄女還是師父好呢?」

趙馥雪聞言又是嫵媚的一笑,雙目註定了他道:「我們在凌碧峰不是說好了,我總覺得你是要比我小一點的,叫我姐姐又不會虧了你,否則這刻可沒人給你烹茶了。」言罷嫣然一笑,柳腰半轉,纖纖玉指點他額上,又道:「焉弟你傷病稍逾,乖些躺下莫多說話,姐姐且先盛一杯清茶與你。」言罷復去了那鼎釜旁汲取了一竹杯香茗遞了過來,在榻前坐下說道:「焉弟你且品評一二,看看姐姐的手藝如何。」

慕容焉接過那杯清茶,但見竹杯之中這刻尚浮著一層淡淡勝似雪乳般的鮮馥沫餑,端起茶杯尚未就唇,便覺一股清香香沁心脾,直覺俗塵盡滌,看那茶色碧綠,一怔微笑說道:「雪姐,小弟見薄識淺,不知此茶是何處名種,更遑論品評二字了,不知此系何茶?」

趙馥雪佯嗔白了慕容焉一眼,粲齒一笑道:「此茶名曰『紫碧』,產自蜀中成國岷江發源之地羊膊嶺,乃當日羊膊屬宗的淵曉劍派拜謁我逸劍宗時所贈,此茶疊如圭璧,攤似紫粉、松花,卻也頗為難得,焉弟你且嘗嘗如何。」

慕容焉對這位姐姐深深嘆服,點了點頭,端起茶杯輕呷兩口,茶甫入口,竟覺得有些苦澀,劍眉方自一蹙,卻又倏轉舒柔,那茶竟滿口清香,縈口不出。不禁嘆道:「好茶,真是一甌春雪勝醍醐啊,雪姐烹茶之技果然高妙,徒兒慕容焉拜受了。」言畢故作了一副抱拳參拜之狀,直看得趙雪忍俊不禁,衣襟掩面展顏一笑道:「乖徒兒少禮……」一言未甫,自己反倒先花枝亂顫地嬌笑了起來。

慕容焉放下茶杯,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外面的聲音聽起來頗想我封師兄的居處,要不是摔下來……」一言及此,他突然驀地一駭,驚心地道:「不好!」

趙馥雪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不知道又有什麼不妥,卻聞慕容焉道:「我突然記起來,我摔下來時磐風岩上好象有人,所以可能是有人故意加害。若是此人多疑,必然會潛下此谷查看,到時雪姐你又武功不高,我們怕是難逃此人毒手。」

趙馥雪聞言驀地失去了笑容,臉色轉幽,芳心急跳,不知如何是好。慕容焉當下腦中電閃百轉,陡然與了計較,急忙道:「雪姐,我們快出屋,我自有辦法。」言畢,正要起身,腿上猛然一陣巨痛,立刻又「砰」地坐在了榻上不能起來。趙馥雪見狀,急忙上前扶著他起來,結果她半拖半抱著慕容焉,兩人頓時幾乎挨在了一起,慕容焉頓感一股如蘭似麝的馨香隙面而至,令他神情為之一滯,不期然地油然生起一股奇妙的親近的感覺。當下他拉著她的柔荑不放,那趙馥雪嬌軀頓時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芳心亂跳,登時嬌靨飛紅,櫻口一張,呼吸有些急促。好在天色將暗,慕容焉看不清楚,否則一定會羞死的。

當下兩人出了木屋,但見金烏方墜,眉月又起,谷內空曠清新,高遠無極。若非這時要逃命的話,定然逸情山水,當會另有一番情趣。慕容焉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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