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高鴻潛虯 第一集 燕留形勝 四大真宰

中原物華,北海形勝。

冀州地近北海,乃是齊魯的名勝之地。是時天下大亂,列國紛爭。天下能得偏安的,這時怕是只有江南的晉國,遼東的燕代了。而冀州北依遼東,乃是中原士庶北去燕代的要道。此間之北乃有一城,不大不小,古名叫作燕留城。

說起此城,尚有一段佳話,說的是春秋爭雄年間,齊桓公為就霸主之業,幫助燕國攻伐北戎、孤竹,王者之師一出,所向披靡,一舉為燕國闢地五百里。令支孤竹,一朝殄滅。後來,齊桓公班師歸國之日,燕庄公依依不捨,送入齊境五十里。齊桓公拉燕伯之手,道:「自古諸侯相送,不出境外。寡人不可無禮於燕君。」當下竟將這五十里疆土割送與燕國,燕伯苦辭不允,只得受地而還。後來在此地築城,名曰燕留,乃是說齊桓公留厚德於燕國之意。

如今,這座古城依然存在,雖不及中原大都,但也非常熱鬧。也更因靠近燕代,暫得偏安。如今它仍是晉國的領土,而漢國匈奴人正與晉國南戰於中原,北戰於晉陽,遼東三國及高句麗國也相互刀兵,而冀州尤為中原名士往來於慕容的歇棲之地。所以,燕留城內,到處可見衣著翩翩的名士,他們或醉酒狂歌,或聚詩嘯吟,或揮劍飛斛,或依紅畏翠,或吞五石散,當此亂世之中苦中作樂,任意風流,借酒溷跡,多醉少醒,倒也算是一副士子放浪不羈的落拓之態。

城東有條大街,名叫『物華坊』。街上平日很是熱鬧,連邊店鋪琳琅滿目,多有士子雅人留戀其間。街上靠北有一兩層酒樓,此樓內有客宿精舍,外有聚食大廳,是以日夜營作,在當地小有名氣,名叫『醉天居』。此樓最低一層乃是普通食客聚食之地,而樓上一層則相對豪華清雅,那些文士大多『身無點金銀,惟遺一身才』,是故只能在最低一層把盞飛斛,提詩作賦,過得一日算一日的太平,有道是『亂世人難及太平犬』,斯言誠至言哉!

這一日細雨霏微,風瀟雨晦。『物華坊』內依然有不少行人,遠遠望去,陰雲低罩,煙雨凄迷,細雨如絲,大有煙雨江南之狀,而這樣的日子,最是那群書蟲大發胸懷、暢敘飄零的好時光,這日一大早,醉天居內就聚了不少的文人墨客,對飲遣懷。其中有個二十來歲,相貌輕逸、寬衣翩翩的年輕人,意興猶高,目望樓外微雨,不禁把酒吟道:

煙雨時來起微朦,正須拔劍笑雨輕。

四十九國同塵路,笑罷盡入我斛中。

這年輕人吟罷,舉斛邀雨暢飲一回。四下頓時向起一片彩聲,都道此詩最佳。其中一個身著青色儒衫、頭帶小帽的少年又為他斟了一斛,勸道:「博台兄此言壯哉!到現在為止,場中二十位名士,卻被博台兄你獨佔風流,方才一首『酒最適』就詩中藏劍,如今又是劍氣縱橫,莫非你還懂劍術不成?」

這年輕人聞言仰天大笑一回,接過那樽美酒一飲而盡,連道好酒,笑道:「文激小弟,你只說對了一半,我黃博台雖不諳劍術,卻最會相劍,天下諸家的劍器自我眼前一過,莫不一眼看出個根本來,它鑄於何時,勝於何處,最適何人,能值幾何,莫不一言而中,諸君信么?」

眾人看他那副自命清高的樣子,紛紛不信,都忍不住揶揄他醉酒胡吹大氣。

黃博台聞言自是有些窘迫,突然有些生氣,這時正覷見一個俊偉不凡的儒裝少年穿過煙雨,提劍進入樓中,但見他儒裝卻是寬領袍服,頭帶梁冠,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濯濯如春月柳,端的是瀟洒隱藉,風流倜儻,竟是世間少見的器朗神俊之人,是哥這少年在酒樓一現身,立刻引得眾人一陣驚嘆。黃博台當下不待堂倌上前招呼,棄了酒樽迎將上去,抱拳一禮,道:「這位少俠有禮了,在下晉國寒士黃博台,不揣冒昧,敢問公子大名。」

那少年靈眸劍目,鼻若懸膽,口自棱方。尤其是那雙眼睛,靜靜若凈湖秋月,兩點寒星,劍眉壓秀,英偉之中尤有儒氣,端得是超然不俗。突然被這黃博台衝出攔住,微微一怔,但繼而輕輕釋然,倏地駐足毫不以為唐突,抱拳笑道:「原來是黃兄,不才姓燕,名皝,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黃博台聞言大悅,歉然一笑道:「原來是燕少俠,真是失禮失禮。兄弟冒昧之處還先請兄台見諒,在下實有一事要請教少俠,不知肯賜教么?」

那少年見他書生意氣,非但不以為然,反而很是好奇。道:「願聞其詳!」

黃博台見他沒有立刻拒絕,當下拉著他與群儒一見。燕皝為黃所邀,不便固辭,只是淡笑,很隨和地抱拳見過眾人,那黃博台卻是個快四海、見面熟,也不管這少年願不願喝,逕自敬了樽酒來,那少年卻推辭不掉,只好喝了。這時,黃博台尚指著身後那群儒生,道:「燕兄,實不相瞞,兄弟向有相劍之能,但這群瞎子竟然以為兄弟大言不慚,胡吹大氣,所以不知能否借兄弟的佩劍解下一觀,也讓這群人見識見識什麼是相劍大師。」

燕皝也是少年意氣,風流倜儻,聞言笑了一笑,絲毫沒有江湖中人視劍如命的陋習,逕自取下佩劍遞將過來,道:「有何不可,只怕這柄劍不是當世名劍,有污先生焱目,黃兄儘管拿去。但有句話我須說在前面,此劍不祥,素有殺氣,兄台還是不拔出來的好。」

黃博台聞言一怔,但復而一笑,應手接過,撫劍笑道:「兄台在考我?」

「黃兄言重了!」

黃博台笑看了旁邊幾位儒生,斟一杯酒,飲一口行三步,繞那桌上壓定的長劍,端足了架子細細玩賞一回,突然嘆道:「奇哉!奇哉!」

眾人被他也惹的聚精會神,突然聽他連連道奇,還以為他說不出,其中那個文激更是趁機笑他道:「博台兄,看來你的相劍之術遠不及飲酒賦詩那般順手拈來,這就叫作『喜鵲不知梅,登林空啼叫』,黃兄不如再飲首詩騙兩樽酒好了。」

眾人無不本文激的話逗得大笑,燕皝聞言只是淡笑看著他們,等黃博台一品。

黃博台擺了擺手,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柄長劍,突然揚眉說道:「此劍乃是上古春秋時期的吳粵劍,《周禮》有言『鄭之刀,宋之斤,吳粵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已分明是說吳粵之劍,其鋒利當為劍中之首……」

燕皝聞言卻是微微一怔,但亦是稍縱即逝。

黃博台倏而一頓,掃了聽得入迷的群儒一回,得意地飲了口酒,傲岸地繼續道:「而皝兄手中的劍,又是當時上乘中的上乘,乃是最鋒利的名劍之一,屬於干越之劍,對么?」

燕皝聞言,俊顏不動地道:「何以見得?」

黃博台一笑,道:「干越之劍形色古拙,外朴內鋒,精華內斂,諸君看此鞘與一般的劍鞘並無差別,但這柄劍的劍鐔與劍鞘銜接之處,冷氣奪人,正是干越之劍,昔日莊子曾道:『有干越之劍者,匣而藏之,不敢用也,寶而至也。』,所以此劍當是干越之劍無疑,當日名匠鑄劍,干越劍共有五柄,而這柄乃是其中的『定燕劍』,不知在下說得對不對?」

「『定燕劍』,好俊的名字!」四下文士聞言紛紛喝彩,道:「只是黃兄信口開河,未免有自吹法螺之嫌,八成又在騙酒喝,你來了三天,我們就被你騙了三天的酒!」

文激也意似不信,連連搖頭地道:「博台兄,你說得是真是假啊,不過聽你引經據典,又頗似果有其事,我看要分辨真假,非得請較這位燕公子印證一下了。」

眾人聞言都頗覺有禮,黃博台亦道:「不錯,燕公子請指教指教。」

燕皝俊眉輕舒,淡然一笑道:「黃兄果然好眼力,我這柄劍確是干越之劍,但至於是什麼『定燕劍』,恕我這個主人亦不太清楚,在下帶著它也只是充充樣子,擺設而已,其實在下也不甚諳知劍術,但昔日『竹林七賢』書劍飄零,何其瀟洒無拘,在下仰慕久矣。故而才不怕世人見笑東施效顰,攜劍遠遊而已。」

「好一個書劍飄零,攜劍遠遊,斯言壯哉!」眾文士贊道。

「燕公子果然超然世表,神姿高徹,如九皋之鳴鶴,空谷之白駒,我等諸人實有不及啊!」黃博台亦拍案擊節,意氣風發地道:「公子果然是不羈名士風采,但兄台既然知道此劍為干越,自然也是個識劍之人,又如何不知『定燕』二字呢。當年此劍乃是吳下名師為燕伯專鑄,後來燕國被秦國所滅,此劍就下落不明。今日若非看見劍鐔上一個『燕』字下面的四點,也未必就能認得出了,若是諸位不信,可求燕公子開劍一觀,此劍鐔根之處一鏤『定』字,一鏤『燕』字,不過……」一言及此,他故意一頓,吊足了眾儒的胃口。

「不過如何?」眾人果然都紛紛聚問。

那黃博台望樓外雨煙,道:「燕公子姓燕,而此劍又名『定燕』,豈非天緣所署?公子一表人才,乃人中龍鳳,安知他日不能一劍定燕代,揮刀削寰中?諸位若是不信,可向燕公子借劍一觀,自可確信無疑。」

眾人聞言,紛紛嚷著要把酒觀劍。

燕皝拍劍取諸手中,提劍而起,淡掃朗目道:「黃兄太嚴重了,在下不過一介書生,棄家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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