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匣里龍吟 第五集 白馬裘丹 千人瞻劍

凌重九去世後,慕容焉揮袂霑襟,悲涕如霰,多日不語,屈雲與慕容岱知道後,也傷心欲絕。一直過了一個多月,慕容焉方好轉稍許,取了凌重九的那柄黝木長劍,撫劍太息,攬涕北望,忽然彈劍而起,揮舞出了凌重九用血演示的『太微九劍』,經過上次,他對這劍法的體悟已經功深入境,如今長劍施展開來,捲起一團森寒光華,宛如神龍騰霄,大迥昔日,看得屈雲與慕容岱驚詫莫名。

如今時值秋日清涼,曉月在天,玉霜夜下。

慕容焉與屈雲仰溯涼風,撫劍對決,那慕容岱瞪大了美麗的眼睛怔怔地望著這兩個高頭大馬的少年直發獃。屈雲如今已是人高馬大,魁梧不凡,連寬厚的臉上也保留著他父親的勇士風範。而慕容焉呢,他雖然長高了,但臉色與頭髮依然如舊,活象個白頭翁,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令人吃驚的靈眸——而這本應該生在一個俊偉絕朗的少年身上。

經過數月的苦練,兩人劍術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那套『貝葉眼藏』的功夫,確是不世奇學,正所謂大道至簡至易,這套神功雖然簡單,卻實則博大精深,一旦進入境界,頓覺天地雖大,簡易不過貝葉一振。兩人經過半年的訓練,眼光大開,拆招之時撲捉劍招那精細入微的程度,連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頓覺開眼一看,世間那些細微難見的現象如今都微微入目:一滴晨露的揮灑飄落,一片花瓣的悴然折斷,一片劍光的嘶風遊動……,眼前的景象令兩人愈加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倒是慕容焉,因為練此功是頗廢精神,功力雖有提高,但眼睛反而很不舒服,每每此時,他便想起凌重九的預言,看來自己離那一日也不太遠了。

慕容焉本來不喜劍術,但長時間的沉緬其中,竟有了欲罷不能之感。數月下來,他反反覆復地揣摩那九招劍法,領悟益深,一有閑暇,便將所得盡數說與屈雲,屈雲雖不及他那般聰明絕頂,但勝在力大無窮,這點彌補了劍術上的不足,但饒是如此,『太微劍法』的精妙之處,又豈是尋常劍術可比的。

卻說這年冬天,燕代大雪。

這一日,天將近晚,慕容焉剛看了卷書,疲倦地釋卷欲睡,松居外銀壓琅般的樹枝,如墜玉鞭,其間突然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聲,慕容焉急忙起身出門一看,但見淅凜凜寒風中,屈雲身著厚衣,冒著風雪尋來。一見慕容焉,臉上頓時一喜,連屋也不進去,急急地道:「慕容焉,大事不好了,剛才部中幾個狩獵的人回來,說在北面的碧血坳遇到了雪狼,虞羅叔叔被咬死了,術孟也生死不明,我們快去看看吧!」

慕容焉聞言,神情猛然一震,當下二話不說,關了門與屈雲就走。

冰枝拂衣,兩人剛出松居,迎面正碰見獵原和慕容岱一起行來,見他們匆匆北上,兩人急忙攔住他們,死活不肯讓他們前去冒險。慕容岱拉住他們衣袖,驚恐地道:「你們不能去,聽說那裡雪狼不止一頭,你們……你們快和我回去……」

慕容焉心中一動,道:「你再不放手,術孟叔叔幾個可能真的就不用去救了。」

慕容岱依然不放手,瞪著他們道:「好,你們要去,我跟你們一起去好了。」

術孟是屈雲的父親屈蒙的好朋友,如今屈雲更是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心中急躁,謂慕容岱道:「你不要耽誤了,我和慕容焉都懂劍術,不會有事,你不能去!」

獵原眉頭深鎖,擔心地謂屈雲道:「我也知道你們兩人在學劍術,但……但雪狼實在兇殘得很,而且你父親只有你一個獨子,如今他還卧病在床,這……」

幾人正在爭執不下,林外突然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道:「讓他們去!」

四人聞言不禁一怔,回頭一看,但見透骨的朔寒之中出現了一個寬袍暖帶、魁梧威嚴的長者,踏著厚厚的積雪走來,這老人手中還抱了兩柄長劍,那慕容岱一看,早埋怨地叫了一聲「爹」,小鳥依人地跑過去拉他衣襟理論,卻被老人訓斥地瞪了一眼,喝退一旁。老者轉謂屈雲和慕容焉,庄容喟道:「孩子,你們的父親都是我們慕容令人敬服的勇士,但可惜都不能再……」一言及此,慕容干虞仰天太息,神情黯然,洒然走過來將兩柄長劍莊重遞來,肅容道:「你們既然有心殺狼,可見你們已經是真正的勇士了,我總算看到你們長大了,這兩柄劍是當年段國人設計殺害丹莫的證據,如今終於能派上用場了,你們帶著它去吧!」

慕容岱與獵原還要反對,但一見老部帥莊嚴謹慎的神色,不禁都不敢再說。

慕容焉與屈雲精神一震,雙雙上來恭敬地捧過長劍——這用丹莫的人頭換來的兩柄晉國漢人的長劍,以拳撫膺,躬身向部帥行了一禮,眼中凝著深深的自新,一言不發地冒著風雪北上了。這日大雪下得正緊,千里深川,惟余莽莽,漫空飛白,空氣冷得幾乎凝結了。這是慕容焉與屈雲第一次拿到真劍,握在手中雖然冰冷徹骨,但他們心底卻有種實實在在的感覺,這種安全、控制的感覺令他們幾乎忘記了朔寒,飛快地到了碧雪坳中,但見狂風突起,嘯卷著迷霧一般的雪片,漫天而下,揚揚洒洒,令人睜不開眼睛,那坳中疏林都變成了一顆顆的玉樹,地上的雪被風吹得堅硬而光滑,可說一目十里。

兩人相互警戒地望了一眼,當下以手按劍,謹慎地進入坳中。傳說中,這種雪狼體大如虎,渾身雪白,乃是稱霸混同江的巨獸,所以它們在雪域中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它們,況且今日雪霧又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所以,兩人都謹慎地將眼睛迷成了呀一條細線,如此既能避免雪沫迷眼,又能以『貝葉眼藏』的功力捕捉那微茫的影子。

兩人搜了一會兒,地上赫然有一大片點點血花,正漸漸地被雪吞沒,艷如紅梅,驚心動魄,兩人循著那血跡一直向前,不多時那雪跡消失了,前面突然聽到了一陣低沉的荷荷之聲,兩人驀地發現前面一片雪中倒著一個人,滿身是血,低迷地呻吟著,這人的左腿已經不見了,撕裂的褲管幾乎能看見白骨,令人神情猛震,凜然生寒。他不是別人,正是屈蒙的好朋友術孟。這刻他精神恍惚,在昏迷的邊緣,是以慕容焉與屈雲來到,術孟雖然能看得到,但手足發麻,腦海渾噩一片,只能迷茫無力地瞪看著他們,倒是那兇殘的荷荷的鼻息之聲,不知從那裡發出。顯然,正有一匹雪狼在附近,而且正挾著懾人的寒芒,飄移不定地緊緊的盯著這邊,他們雖然看不見它,但都能感覺得到它正在繞著自己盤旋,伺機攻擊。

慕容焉與屈雲哪裡經歷過如此駭人的事,屈雲嚇得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眼四顧,慕容焉急忙喝道:「不可驚惶!」但話出口時,為時已晚,那屈雲這一看,立刻弄了一眼的雪沫,登時再睜不開,急忙以手揉眼,就在此刻,慕容焉那眼縫之中突然見白雪中似乎一閃,之後依然是什麼也看不到。但就是這常人無法捕捉的一動,慕容焉手中陡然響起了一陣龍吟之聲,白茫茫中但見一道青朦朦的光華快捷無比,森寒閃掣,劍氣如同一條匹練,嘶風出鞘,劍尖一顫,嗡地輕響一聲,倏地在屈雲身前灑出一輪光華,但見雪中突然血光迸現,一道紅花猛然在屈雲胸前飛濺而出,與此同時但聞一聲慘嗥,雪地上「砰!」地一聲雪花四濺,一個重重的身體栽倒雪中,不一刻那血將四周的白雪及它自己白毛染紅,露出了一個龐大的身體,但它的腹上卻多了個血洞,慕容焉一劍洞穿的血洞。

所有的事發生得是那麼突然,待到屈雲睜眼,那雪狼已經倒下了。他感激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當下有些氣惱地看地上的畜牲,如今一看也不禁一陣後怕,這東西實在很大,狼牙森森,口舌很大,剛才這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會殘廢。慕容焉看他握劍悚然驚醒,急忙喊他將那術猛包紮一番,問了其他的人,那術孟昏迷地向北一指,腦中暈眩,眼前倏地一黑,旋即又人事不省了。當下兩兄弟一起提劍向北,那屈雲這次大顯神勇,一口氣殺了三隻雪狼,慕容焉也殺了兩隻,結果找到了四個活口,其他的都已被雪狼裹腹,遭了狼吻。當下兩人搜遍坳中,見再無雪狼,便背拖著眾人一道出了碧血坳,迎面正碰見慕容干虞、獵原等一大幫近百個人拿著弓箭彎刀急匆匆地趕來,眾人一見,都不禁愕然一驚,上去一問,才知兩人殺了六隻雪狼,眼中紛紛露出訝異之光,意似不信地過了半晌,獵原方與眾人一道入坳,須臾坳內歡呼雷動,不久果然抬回了六隻巨大的雪狼,這下頓時將前來的百號人都驚呆了,過了很久才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那群少年更是將屈雲和慕容焉圍住,拉住不放。這是他們二人第一次拔劍,但長久的韜光養晦,如今一朝厚積薄法,殺狼如拾草芥一般,這件事也讓他們了解了『太微劍法』的博大精深。

慕容干虞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撫衿太息、攬涕北望……,國家雖衰,但慕容氏已復有人。老人知道,乞郢甚至整個慕容的振作開始了。良久,他命人好生安葬死者,並讓獵原立刻抬傷者回部療傷。部中眾人轟然應了一聲,抬著六匹雪狼回去了不說。這件事之後,慕容焉與屈雲成了部中的新勇士,拓卑等一干少年們都纏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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