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兩口子陪小雨看了病,拿了一些葯,一起把小雨送回了學校。在這之前,張仲平建議在小雨她們學校附近找一家好一點的酒樓請她們母女倆。小雨說:「算了吧,我在學校吃食堂就行了,吃了飯好好補補瞌睡,昨天晚上陪媽媽太累了,老爸你請老媽吧,好好犒勞犒勞。」張仲平說:「你們兩個真是的,怎麼沒個完?好像在家裡受盡了剝削和壓迫,真的需要爭取婦女和兒童的合法權益似的。昨天夜裡我還不是一個晚上沒睡好?」小雨說:「你請請老媽總沒什麼錯吧?」張仲平說:「我哪裡說錯了?好吧,我請你老媽去海內海鮮酒樓吃魚翅、吃燕窩,我怕她捨不得錢,你負責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

到了車上,唐雯說:「海內海鮮酒樓就別去了,你要是有時間,陪我去看一下王玉珏吧。」張仲平說:「王玉珏怎麼啦?」唐雯說:「這幾天她天天跟我煲電話粥,把我當垃圾焚化爐。」張仲平說:「你不是就要考試了嗎?哪裡有這個閑功夫?」唐雯說:「是呀,可是,人家來了電話跟你說那麼隱私的事,總是想從你這裡尋求點安慰,你總不好不冷不熱的撂電話吧。」張仲平說:「王玉珏到底怎麼回事?」唐雯說:「還不是為情所困,正鬧婚外戀哩。」

王玉珏是唐雯大學時的同班同學,也在河西另外一所大專院校里教書。張仲平跟唐雯認識不久,也就認識了王玉珏,王玉珏上個周末還帶著老公和女兒一起來玩過。王玉珏屬於那種很會保養的女人,跟十幾年前比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仍然一副金邊眼鏡戴著,文文靜靜的樣子。她和唐雯上大學時並不住在一個寢室,但因為來自於同一個地區,上學放假結伴來結伴去,家庭條件又都差不多,所以走得比較近。唐雯認為王玉珏是個可憐的女人,因為她目前正與她高中一個姓蔣的同學陷入一場婚外戀而不能自撥。唐雯說:「他們兩個高中時就有那麼一點意思,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沒談成,前年同學聚會,一見面雙方不管不顧地墜入了情網。玉珏找我找得勤,老問我這婚離還是不離。」張仲平說:「你怎麼說?」唐雯說:「我能怎麼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難道我還會鼓勵她離婚?再說了,玉珏的老公你也見過,那個周教授文質彬彬的,整天笑容可掬,一臉憨厚,哪裡比那個姓蔣的差了?」張仲平說:「中年男女的這種婚外情,有一種形像的說法,叫老屋子著火,那是沒有救的。你不會也跟我來這麼一場火災吧?」唐雯說:「你是倒打一耙吧?是擔心我來這麼一次還是希望我來這麼一次?」張仲平說:「當然是擔心,難道我會搶了綠帽子來戴?」唐雯說:「你就放心吧,我這人最傳統了,典型的賢妻良母。再說了,你叫我找誰婚外戀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談戀愛的對像第一個是你,最後一個也是你。不知道你前世積了什麼德,修來這樣好的福份。」張仲平說:「你的好我都記在心裡哩,這輩子還不完,還有下輩子哩,我下輩子還娶你好不好?」唐雯說:「這話平時聽著也還順耳,今天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張仲平說:「不會吧?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唐雯說:「我怕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哦,真的,你不提我還忘了,當年你跟中文系的那個姓夏的談戀愛鬧得轟轟烈烈的,最近沒什麼狀況吧?」張仲平說:「誰呀?我跟她能有什麼狀況?要有狀況那也是國際糾紛,人家不早就是美國公民了嗎?隔了一個太平洋呢,你怕什麼?」唐雯說:「誰說我怕了?說穿了,她也就一美籍華人,活得還不一定有我們現在好,我聽說當初你們吹是因為她嫌貧愛富?」張仲平說:「是呀,人家嚮往西方資產階級腐朽墮落的生活。」唐雯說:「她以前嚮往的那種生活,咱們不也過上了嗎?再說了,她可是你的初戀情人,不說整天夢牽魂系,偶爾想想總會有吧?你可別不承認。」張仲平說:「豈止是偶爾想一想,經常想哩,因為我只要一想起過去,再看看現在,就知道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唐雯說:「你這麼油嘴滑舌,真不知道你嘴裡哪句話是真的。」張仲平說:「那還用說嗎?當然句句都是真的。」

在他們兩口子之間,像這種討論婚戀家庭的對話其實是很少有的。這跟張仲平有意迴避的態度有關。在他與唐雯共同生活的十幾年裡,他對於她,已經有了太多的隱瞞、謊言和欺騙,豈止一個夏雨。畢竟,那早已被漫長的時光和遙遠的距離磨平了尖銳的稜角的初戀的回憶,已經構成不了對他們家庭的威脅。但曾真呢?卻是一顆隨時都有可能被引爆的炸彈。要在家庭之外繼續保持跟曾真的關係,不說謊,不欺騙唐雯行嗎?好在張仲平所有的花招和伎倆都已經被運用得駕輕就熟。他和唐雯的關係之所以是平穩的、和諧的,其中張仲平的謊話假話起了至關重要的粘合劑作用。誰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就看你擁有的層次和程度,你如果要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擁有魚和熊掌,那當然不可能。但是,現在社會多複雜多豐富多彩呀,你今天擁有魚,明天擁有熊掌不就行了嗎?這叫交叉換位打時間差。所以,張仲平是從來就不拿唐雯跟他生活中已經出現或可能出現的女人做比較的。不錯,有比較才會有鑒別。但是,如果你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做什麼取捨,那比較又有什麼意義呢?什麼叫內外有別?內外有別就是家裡的就是家裡的,外面的就是外面的,千萬不能把界線搞混了。張仲平認為,這就是他在外面風流快活的底線,也是他對唐雯、對家庭負責任的表現。他從來就沒有關心過唐雯對他的感受,不是他天生冷漠,他是害怕涉及這個問題,因為對於這個問題的討論,勢必要打破那種建立在虛假的話語環境之上的平穩與和諧。每個人都害怕被別人欺騙,張仲平當然也害怕別人欺騙自己,但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的心理負擔,他害怕或者不願意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時時刻刻在欺騙唐雯。

和王玉珏兩口子一起吃了中飯之後,唐雯又有了新的感受,說:「要不是王玉珏給我打了那麼多電話,我還真看不出王玉珏暗中準備跟她老公分手,你看她對周教授多好,脈脈含情,深情款款,當著我們的面還一個勁兒地往他碗里挾菜。」張仲平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外面做了虧心事,心裡多少有點內疚,忍不住就要做出一些補償。」唐雯說:「你倒是一下子就理解了,是不是也這樣做過?」張仲平說:「你看你這個人,還真不能對你好。」唐雯說:「說漏嘴了吧?要是外面沒鬼,對我好一點是應該的。」張仲平說:「我們在談女人,你倒一個勁兒地往我身上扯。」唐雯說:「女人怎麼啦?」張仲平說:「女人有表演天賦的也只是極少數,但當女人說謊的時候,卻個個都是天生的表演藝術家。」唐雯說:「你見識多,是不是深有體會?這樣的藝術家你碰到過多少?」張仲平說:「你看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兒。」

回家的時候,張仲平有意沒有在那間摩托羅拉專營店門口停,把車一直開回了家。他想到了曾真,擔心她給他打電話或者發信息。唐雯正處在杯弓蛇影的狀態,要是萬一再從維修的手機里發現一點什麼線索就麻煩了。其實昨天夜裡的事能夠化險為夷,也還得歸功於唐雯,她要是對他的說法心存疑慮,親自到省人民醫院跑一趟,他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說穿了,紙是包不住火的。張仲平有很多怪論,其中紙能夠包住火就曾經是他的怪論之一,比如說燈籠。但嚴格的說來,點燃的蠟燭雖然帶了火,卻不過是火的一種極特殊狀態,它被外面的紙包住了還能起到照明作用,僅僅因為蠟燭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它與燈籠紙之間有了絕對安全的距離與空間。

想到玩火,張仲平不得不想起與曾真的關係。兩個人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以致於在不知不覺中越過了警戒線,從而失去了絕對安全的距離與空間?玩火者必自焚。曾真真的一點都不害怕,一點也不顧忌嗎?不怕自焚也不怕把他或者她和他一起燒了?

在男女關係問題上,張仲平本來是有一套理論的。因為老婆紅杏出牆而離婚的叢林,對此曾經十分反感。按照張仲平的說法,丈夫的適度花心對維護家庭的穩定是有積極意義的。在外面做了虧心事的丈夫回到家裡一般都會對老婆言聽計從,決不會動不動就跟老婆斤斤計較。關鍵的問題是適度,是分寸感。叢林說:「什麼是適度,什麼叫分寸感?怎麼量化?由誰來掌握?別忘了做這種遊戲的是兩個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而感情是最難把握的。你把握得了別人的感情嗎?一時一事可以,一生一世呢?恐怕就不行了。按照這個標準,你不僅把握不了別人,你甚至把握不了自己。」張仲平承認叢林說得對,說:「如果真的遭遇到了自己也把握不了的感情,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有什麼辦法?」其實,叢林也就自己說說而已。畢竟,對自己感官的放縱就像吸食鴉片一樣,有一種讓人上癮的致幻效果。張仲平就知道叢林在離婚不久的一段時間裡,同時與兩三個女孩子保持了拉拉扯扯的曖昧關係。開始還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後來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臉皮越來越厚。像那個城市演藝廳里的表演明星一樣,這裡那裡地趕場子。叢林有次喝了一點小酒,約了張仲平開車到香水河邊上去看慢慢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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