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徐藝比張仲平先到了3D公司,他帶來了一個漂亮的女秘書,不是於伶,是新面孔。可能是徐藝說了個什麼新段子,大家一起笑了,辦公室小葉笑得最響。

看到張仲平進來,大家停止了說笑,各自歸位。

張仲平朝徐藝點點頭,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徐藝對張仲平的辦公室很熟悉,在3D公司工作時,經常進來彙報的。張仲平在大班台的對面,也準備了兩張真皮小圓椅,來了客人可以面對面交談,徐藝讓他的秘書留在外面,自己進來了,選擇靠裡面的那張坐下來,好像又回到了當部門經理的那會兒,兩隻手很規矩地放在大腿上。

張仲平平時一般是不喝茶的。只要沾一點茶,中午和晚上就睡不著覺。但他辦公室里準備了上好的鐵觀音,有時候工作太辛苦了,也喝一點提提神。他那個花了差不多一千塊錢的紫砂壺很少用。張仲平將徐藝涼在那兒,自己到衛生間沖洗紫砂壺,自己顧自己地泡茶喝,也不看徐藝一眼,也不問他是不是也換換茶葉。想到可能正是從自己公司出來的徐藝在跟他搶食,張仲平不可能一點情緒都沒有,他就是想讓徐藝看看他的情緒,不能讓他太囂張了。

一切從從容容地做完了,張仲平這才在他的大班椅上落坐。他將兩隻手併攏在一塊兒,除了大拇指和食指以外,其它的手指相扣著屈成半個拳頭。他當然還不至於拿像手槍槍筒一樣的食指去指著徐藝,那樣也太過份了,顯得比較做作,而且沒有風範。但他把它放在自己鼻子的一側,兩個大拇指一動一動的,好像是在活動手槍的保險蓋,隨時準備朝人開槍。

張仲平不開口,徐藝也不說話。他起身將屁股下面的小圓椅朝後邊挪了挪,坐下來時已經不再是剛才正襟危坐的姿勢了,有了一點側身,好像是為了避開張仲平的鋒芒。他沒有翹二郎腿,但兩隻腳不再並放,而是一隻疊放在另一隻上面。他的手轉動著一次性的塑料杯,眼睛也望著它,好像對它起了研究的興趣。

兩個人都不說話,就已經有了一點箭拔弩張的意思。但張仲平是主人,不好將這種沉默保持得太久。他開口之前先笑了笑,說:「徐總你說吧。」徐藝說:「張總你先請。」張仲平說:「還是你先說吧。」

徐藝說:「我曾經說過,張總教我的東西讓我終身受益。」張仲平說:「你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說事吧。」徐藝說:「不不不,這不是拍你的馬屁,是真心話。是你教給了我們一個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像商人一樣思考。」張仲平說:「我有這樣說過嗎?聽起來好像我是一個很勢利的人似的。」徐藝說:「我這樣說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我們用商人的眼光去看人和事,往往會很透徹,處理問題也就會有很大的靈活性。」張仲平說:「這倒是真的,我們身處的就是一個經濟時代,商品社會嘛。」徐藝說:「是呀,只有先使複雜的問題簡單化,相關的問題才能迎刃而解。」張仲平說:「是不是呀?有多複雜呀?」

徐藝說:「道理就不去說它了。我們的很多看法都是一致的。比如說,你還跟我們說過,做事不能意氣用事,得有理由,就是任何事情,只要你能夠給出一個你自己認為站得住腳的理由,就能做。當然,對於同一件事,每個人給出的理由可能會有所不同,甚至難免會互相矛盾互相對立,怎麼辦?不要去爭論對與錯,因為人的立場不一樣,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對同一件事完全可能給出不同的是非判斷,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但是,你自己要讓你的理由站得住腳,也就是說,你必須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不管這種責任是法律法規方面的,還是道德良心方面的。」

張仲平望著徐藝,又笑了笑。他不打算插話,他知道,這個前大學學生會的主席很有口才,那就讓他說個夠吧。

徐藝說:「當然,光自己有做事的理由還不夠,因為別人做事也有他的理由,怎麼辦?張總你是知道怎麼辦的。」張仲平說:「是不是呀?」徐藝說:「是的,因為你給我們說過二十字箴言。」張仲平說:「噢?」徐藝說:「你忘了?你說做生意很簡單,也就四句話,就是先算自己的賬,給別人留餘地,求同存異,實現雙贏。張總我記得沒錯吧?」

張仲平喝了一口氤氳著濃郁香氣的鐵觀音,抬起頭來望著徐藝:「徐總你的開場白很長,很嚴肅,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你是不是已經做了、或者正準備去做一件事,這件事呢,在你的潛意識中覺得多少有點對不起3D公司,可是按照你自己給的理由,又是非做不可的,是不是?」徐藝也回望了張仲平一眼,說:「張總你說得沒錯,是有這麼一點意思。」張仲平說:「那好吧,咱們就把它攤到桌面上來談。我估計你已經像商人一樣思考過了,那咱們就像商業對手,或者商業夥伴一樣地談一談,行嗎?」

張仲平早就打定了主意,希望徐藝首先開口。儘管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徐藝找他要談的就是勝利大廈拍賣的事,但先由徐藝嘴裡說出來,可以使自己在心理上佔有那麼一點優勢。

張仲平見徐藝似乎在沉吟,又是輕輕一笑,說:「徐總你還應該知道我跟別人談事,也從來都是先亮自己的底牌的。與其枉兜圈子,不如一針見血,反正大家誰都不蠢。」

徐藝說:「張總痛快。其實我想張總也猜到了,我們之間要談的,就是關於建國路勝利大廈拍賣委託的事。」張仲平說;「沒有,我沒有想到。」徐藝笑一笑,也不辯解:「魯冰那裡我們公司下了不少功夫。不瞞張總,他已經答應給時代陽光了。我們跟蹤這筆業務已經很久了,可以說從準備成立公司的那會兒就盯上了。噢,對不起。」張仲平知道徐藝失言了,他擺擺手,說:「沒關係。」張仲平暗自笑了,心想你準備成立公司那會兒不還是3D公司的人嗎?身在曹營心在漢,難怪要說對不起。

徐藝說:「我也是早幾天才知道,咱們公司——我是說3D公司也在做工作的,承辦法官侯昌平還覺得非3D公司莫屬。」

張仲平及時打斷了徐藝:「不要說別人,你關於侯昌平法官的說法可能純粹是猜測。」張仲平心想,多虧了侯昌平,否則,說不定你徐藝還不會來找我談哩。但另外一方面,他也不想讓外面的人胡亂議論,以為侯昌平早已一屁股坐在了自己這一邊,這樣對侯哥對3D公司都不利。人家心裡要是問一句憑什麼嘛,事情就會複雜化。就像如果張仲平問徐藝,魯冰憑什麼答應你嘛,事情就會複雜化一樣。徐藝新當老總,有些地方還需要磨練。這種事件,從來就是可以做不可以到處亂說的。

徐藝看張仲平挺嚴肅的,趕緊說對不起。他又停了一下,還嘆了一口氣,說:「不管怎麼樣,張總咱們這回是在獨木橋上遇著了,你說怎麼辦?」張仲平說:「是呀,你說怎麼辦?」

徐藝說:「理論上說,拍賣委託下給誰,存在著上中下三種可能性:3D公司單獨做或時代陽光單獨做;3D公司與時代陽光聯合起來做;3D公司與時代陽光明爭暗鬥的時候,別的公司乘虛而入,結果3D公司與時代陽光都做不成。」

張仲平說:「對於那最壞的結果,可能徐總是最不願意看到的吧?」徐藝說:「那當然。難道張總不是也一樣嗎?」張仲平說:「還是有點不一樣吧,3D公司畢竟做了好幾年了,一、兩筆業務做不成,不至於傷筋動骨,還是能夠承受的。時代陽光就有點不一樣了,市場競爭這麼激烈,當然希望儘快把業務做到法院里去。」徐藝說:「張總大概不會是說,為了跟時代陽光競爭,不惜魚死網破弄得兩家公司都做不成吧?」張仲平說:「你有這種想法沒有?」徐藝說:「當然沒有。我對咱們3D公司還是有感情的。」張仲平說:「你認為我該不該有那種想法呢?」徐藝一笑,說:「張總更不會了。因為如果有那種想法,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張總認為這筆業務已經非3D公司莫屬,別的公司碰都不能碰。我想事情明擺著應該還沒到這一步吧,對不對?因此,時代陽光想分一杯羹實屬正常。不僅我們公司在想,恐怕還有別的公司也在想,張總如果鬧情緒,不是太孩子氣,也太霸道了嗎?而且張總自己也多次說過,成熟的生意人是不受個人情緒控制的,更何況,這沒有什麼可以來情緒的,不是嗎?」張仲平再一次笑了笑,說:「你的意思是其實咱們都別無選擇,是不是?」徐藝說:「換一種說法也可以,咱們兩家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不賺不如少賺。既然誰都不能吃獨食,不如兩個知根知底的公司攜起手來。否則,極有可能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張總咱們還用得著重溫一下龜兔賽跑的寓言故事嗎?」張仲平哈哈一笑:「算了吧。」

龜兔賽跑的故事是唐雯跟張仲平講的,唐雯有時看到了什麼好書也跟張仲平談一談。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可以不管公司的具體業務,但可以宏觀調控,在原則問題、經營策略上給他提個醒兒。龜兔賽跑的故事新解就是從一本經濟學的通俗讀物上看來的。張仲平覺得有意思,在一次開工作例會的時候,就跟自己的下屬扯談似的講了。兔子輸了賽跑以後很不服氣,第二場比賽的時候再也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